飔然（二）

程飔然初次见到司马先生时，他在路边卖书卷。他既然有很多书，那么应该识得很多字，可以为她取个名字。r

司马先生笑道：“只记得有风么？这可不好取了。”他在素宣上写下一个风字，沉吟片刻，在右面添了个思，满足的指给小女孩看。r

“添个‘思’，便觉独特一些。飔，音同思，意指北风飒飒。你喜欢吗？”r

女孩用力点头。这个面容和蔼的老者问她，你喜欢吗？r

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没有人在乎她喜欢什么。r

司马先生一蹙眉，“女孩子家，只一个字显得太单薄，我且为你再寻个字。”他伸出一根食指，让她在旁边等着，他便翻起了书来。片刻之后，老人又笑，“有了！‘楚魂寻梦风飔然’，然字甚好，放在飔之后，读音亦好听。若你叫‘飔然’，意思便是，北风飒飒的样子。”r

老人激动的拿书卷给她看，又问道，飔然，你喜欢吗？r

她当然喜欢。r

从那天起，她的名字是飔然。r

宛若新生。r

老人自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将“飔然”二字写给她，叮嘱她好好记在心中。那帕子很是精致，丝绸细滑，绣纹华美，针脚紧致。虽然因年岁久远而泛了黄，却难掩其高洁本体。就如同这老人的气质一般，身在草莽，却有种高华气节，让人觉得他不可能是寻常人物。r

新生之后，程飔然很快跑回了家。r

其实她在或不在家中都无人在乎，甚至无人会注意，除非他们把她误认为姐姐。但这事在她和姐姐六岁后就不大发生了，因为即便她们有完全一样的丹凤美目和玉雕鼻梁，但绮韵总是粉脂敷面，唇若含丹；而她，面色枯黄，双唇青白。r

每当有人问，怎么两个幼时一模一样的女孩会长成完全不同的样子，程贮时都会冷淡的回答：“相由心生。”r

程飔然很久也不明白，为何父亲从那时起就断定了她的心是坏的。r

但不管怎么说，他断定的一点不错。r

今天她在外面耽搁的太晚，必须马上赶回去，不然厨房中的剩饭就没她的份了。r

她跑的双腿酸软，气喘吁吁，还是晚了一步。r

厨娘居高临下的看她，铜铃般的鼻孔朝着女孩的头顶。她恶狠狠的训斥，“野到如此地步，真是一点法子也无的，快点回去后院是正形！叫大人瞧见了，无辜受累的总逃不过是我。”r

在福星绮韵出生之后，世事仍无好转，官场也依旧黑暗，程贮时的仕途仍在苟延残喘，却看不见任何出头之日。他孜孜不倦的撰写奏本，但总是递不到上头大官的手中；有时递到了，便骂一顿丢回来；有时递到了且不骂，却莫名顶了别人的名字，添了别人的俸禄，而他不过拿些无关痛痒的好处，连塞牙缝尚且不够。r

自然地，他将所有不如意之事都归罪于灾星飔然。r

若不是有这个“苦不可言”的小东西挡了鸿运，他当然不会落魄到如斯地步。r

因此他最见不得灾星在面前跑来跑去，赶到后院去住不说，连饭桌也不许她上。她每日吃什么，全凭厨娘心情。若厨娘日里活计做的好受了褒扬，就会大发善心塞给她些大人和小姐不吃的边角料，而若受了屈，她便什么也吃不到了。r

看来，今天便不是厨娘的好日子。r

程飔然见她转身要走，还是不甘心的跟了去，拉住她衣角不放。“可我……”r

“想吃晚饭不成？”厨娘像甩开流浪猫般甩开她，满面厌恶，“生的贱命，心倒比谁都高。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罢了，想吃皇帝的御膳不成？昨儿个说太咸今儿个说太淡的，趁早都饿死，饿死算了！”r

程飔然平白挨了呵斥，肚子饿的咕咕直叫。r

她不是想吃晚饭，只是，连午饭都还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