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然不知自己已第几次在寂黑一片的弥漫夜气中独立望月了。她回身踱了几步，自玉瓶中取出一枝夹竹桃。碧茎蔓长，月瓣璧洁，清素蕊心近旁，露珠微湿的痕迹还隐约可见。r
她被禁足在养心斋内，已有很久。这惩罚，还不知何时到头。r
所有人路过都留下幸灾乐祸的眼神，连棠儿也怪她，每日三餐送饭来，转身即走，话也不说一句。r
她分外的想念飞霜堂。停在手头的事情那么多，不知徐映和魏胜两人能否担当。r
她小心翼翼的求路征，允她每七日去一回，只在旁瞧着，绝不劳累。r
但他对她最后的耐心也没有了，听了她的恳求，下令家丁在门上多加一把锁。r
她身子已足四月，每晚倚在香色弹花软枕上，憋的只能抚着肚子，对腹中孩儿言语，“我不想你来，你偏偏要来。你竟要来，就快些来。你爹爹瞧见你好好的出世，就会放我去飞霜堂了。”掌心感到轻微踢动，骇的缩了手，“死孩子，老实些！不然，我切下你去，只当掉了一块肉！”r
面前落下一方阴影，她抬头，遇见丈夫俊朗面容的可怕神情。r
“子辰，我不是……”r
他一步步靠近，她吓的缩在床角，生怕他因那句气话下令将她双手砍掉。r
然而路征将她拉近自己，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仔细的听了许久。小鬼果然喜欢父亲，对她就又踢又打，这会子父亲来亲热，就宁静的动也不动，享受与他隔了一层皮紧紧相贴的感觉。他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遗憾放弃。r
抬起脸来严肃道，“别怕你娘，待足了月份再出来。有爹在，她谁也不敢切。”r
他对着她肚子说话的样子，十分孩子气。r
她扑哧一声笑了。r
因着她的笑，数日来，他第一次有了柔和的轮廓。r
这柔和的幸福，很快被她一句问话打破。r
“飞霜堂怎样？”r
“没有你，一切都很好。”r
很好，却比“出了大乱子”更叫飔然难过。“我可不可以……”r
“想都别想。”r
只要换做和她讲话，便回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如今她只是一只装了他宝贝的匣子，必须保证牢紧不破，除此之外再无价值。r
她心砰砰的跳，后悔之意滚滚袭来。双手不听使唤，圈住了他的脖子，“子辰，对不起……”r
他攥住她的手，好像要将它们碾碎，“夫人不必再做无用功。”r
她耐着性子，继续撒娇。他从来不会无动于衷的。“子辰，我身子不适……可否多陪陪我？”r
他却不似以前来宠，一双俊眸锋利如刃，“南垂谷，即将破了。”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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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无人讲话时，飔然也会像以前在娇梨院中那般，唤鸢儿来玩。雪羽的白鸟如游吟诗人，唱着悠长的歌儿，连腹中的小生灵，都听的宁静了。仙乐如洗，她也因此而得了些慰藉，能好好的入睡。r
后来几天，鸢儿频频爽约。直至某日，小鸪带来一张字条，上书“回谷，勿念”。她想着大约会很久见不到那一人一鸟了，为着他们的安全，竟有几分欣慰。一天天临近产期，她逐渐的噩梦连绵，痛苦不堪。梦中，体内盘着一条巨蟒，滋滋吐着信子，将母体吞噬。r
如同灾祸缓缓隆起，直至淹没她周身。r
夜里她伸出手去，希望身边的男人给些安慰。他习惯性的抱住她，但更像敷衍。他仍没有原谅她，他也清楚的知道，她的隐瞒并不仅是为飞霜堂。r
他不原谅她的是，她厌恶他们的骨肉，到了几欲死之的地步。r
可那不是真的。r
除去毒蛇，她也梦见童年的小黑屋，梦见巷子里挨的一刀，梦见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r
她只是，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母亲，疼爱一个孩子。r
如今飔然与飞霜堂的唯一纽带，竟在沈凡身上。因为太想得知飞霜堂的风吹草动，竟使她放下了嫉恨，主动去找沈凡解闷。r
沈凡是个极暖极好的姑娘，日子久了，善心更显。她不计前嫌的将飔然引为知己，放课后便来陪伴，讲些学堂中的趣事给她听，逗她展开欢颜。r
“飔然姐姐一定要生出个健康的孩儿，那样，征哥哥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三个月的时间，她将这话重复了无数次。r
每到这时，飔然便会打断她，“你说武堂新选了几人？也将有科举吗？怎么个法子？”r
沈凡淑然道，“征哥哥不希望姐姐过于劳累，这些事，便交与聂大人去烦心罢。”r
武堂之事，她的确操心不到。r
“徐映近来怎样？他心太软，时常震不住底下，有没有忘记责罚玩物丧志的学生？”r
沈凡拊掌而笑，“说起徐大人，倒是有件交口称赞的大喜事要告诉姐姐。”r
如有风火轮滚过飔然身体，灼烧的她又辣又痛。她最怕的，便是没有她的飞霜堂竟出了交口称赞的大喜事。r
“徐大人最近封学丞了！”r
有人拿脚在飔然心上一踩，她不得不扶着胸口，不然会一口血喷出来。三个月，不过三个月的工夫。她用了两年时间才升作学丞，徐映不过替她三个月。r
“姐姐放心，徐大人对我们明说，飞霜堂的主人是程大人，他不过暂时顶上。待姐姐归来，定是要完璧归赵的。”r
说的真好听！飔然无声冷叫。她才不信，有人会好心到将权柄让给他人。但无论怎样，松了一口气。淡淡的说，“这便是交口称赞的大喜事？好大雷声，好小雨点。”r
沈凡这才将最大的包袱抖出来。r
她毫不知晓，这将毁了飔然与路征之间，最后的机会。r
“徐大人任命了一位新的典学，姐姐猜是谁？”沈凡连关子都无耐心卖，不等飔然猜个人名出来，就接了下去。r
“昔日的翰林院泰斗，程贮时学士！”沈凡格格笑，“大家都说，正是因了小程大人，老程大人才有机会东山再起、重出江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