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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离(三)


程飔然在早春的晚霞中踱着步,淡织天空下,隐约可见枝条吐着勃勃的青翠。r

飞霜堂有这些许生命点缀着,欣欣向荣。她愤恨地扬手拔掉凝碧小苗,一回身,却又见几簇夭桃盛开欲燃,染了庭落中片羽靓妆,微酡隐粉。她慌乱地走了过去,刚要俯身去拔,眼前现了暮色的袍摆。r

“然儿,”司马先生责怪的看她,“这花花草草又怎么惹你了?”r

“没有惹我。”飔然拍拍两手,碧意翩翩飞落,“最近,都没什么人惹我。”r

路征离京已有两个月,做的何事她不确知,但隐隐猜测是要游说五侯出兵共同驾休平叛。飔然心中像有只脚在踢踏,寝不能安。r

司马先生静静道,“来,我们下盘棋。”r

飔然不出所料的输了,袖子在棋盘上一拂,懊恼败局。r

“为何输?”r

她看着先生的眼睛道,“亦想攻亦想守,攻的不力,因总有迟疑;守的不劳,因太怕失去。”r

司马先生摇头,“并没那么复杂,你单单是心不在焉而已。然儿,思念与爱,都不是你极力去否认,它就会消失的。”r

飔然低头看手心,肌肤凉的寂寥。她很喜欢捏路征的胳膊,每回都乐滋滋的,想他外表恁清俊一个人,手臂却结实的很,并不比以武学为血液的大叔差。r

现在想想,她对他来说是一张白纸,而他呢?她半点不了解。“我不担心他,他总有办法。”r

“可你相信他吗?”r

“先生必是相信他的,”飔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不然不会说他是‘完人’。”r

司马先生又摇头,“不,你说错了。‘完人’不假,但我并没那么信他。”r

飔然头发立了起来,“先生,子辰不会反的!”语调激动,反衬她的心虚。r

“这真的重要吗?”先生眼神如生了刺,扎入她骨髓,“你已决定,是黑是白,你都与他站在一起了。”r

飔然辽目望向远处,“有两个人同堕入水中,有一个,我一定要救;另一个,我便只好同他一起死。”r

“然儿,不要急着择生死。很多事,你可以改变。”先生最后这样说。r

飔然回到相府,遥遥的见着养心斋中灯火通明,顿觉不成体统。推门进去,刚想叱棠儿空房留灯太危险,那里却有个人立着,凝目看她。火苗映在他深瞳中跳动,她拼命忍住了扑到他怀中的冲动。r

路征身着黑裘衣,风尘仆仆,想才刚落脚没多久。他稍微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她一瞬间想哭,回转身吸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r

“明日我会去飞霜堂。”路征说。r

他解释了些待办事宜,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是。”r

两人相对无言,尴尬的可怕。r

路征似乎没更多话想跟她说,“早些歇着吧。”原来还记得和她分房的事。r

可她有很多话,忍了两个月,想不管不顾的倒出来。她用眼神求他先别走,急急的命棠儿拿了预备好的酒来。仰面饮了一口,才红着眼睛说,“我想你。”r

他眉心一跳,自嘲的笑笑,“夫人酒量见长。”r

她面红耳热,腹内像有场大火,烟熏炙燎。我想你,是真的。后面三个字任她努力也说不出,嗓子眼刮痛的厉害。怎么办?纤指再度攥起那酒壶,直接向口中送。手腕随即被捏住,痛的放了手。r

他用另一只手搂住她腰,面容压上了她的,封住她唇瓣,将还未咽下去的酒全部吸进了他自己的喉咙。r

“夫人还是不必这样演戏了。”r

他将酒壶拔出,怒而掷地。她眼睁睁瞧着碎瓷飞舞,心随着骤凉,颤鸣。r

不错,那是一壶水。r

可那句话,不是演戏。r

“放开我……”r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恨不得将她撕裂揉碎。r

“把那假话下面的真话,说给我听。”r

“不是假话……”r

他捏住她的下巴,拉近自己。她很痛,两只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好似求他轻点。他好像连恻隐之心都失了,不顾她痛。r

“这两个月,你干了什么?”r

飔然双瞳微微张大,放出惊讶的光。她轻轻转身,举目去望天边的一轮浑浊月色,暗月下的枯木枝桠如着了黑衣的刺客,忽隐忽现。不久,低头苦笑。“孟炎遗留下撰写了一半的折子,弹劾你私藏兵器于相府,有不臣之心。”r

“你找了这许多日,想必没有找到。”发誓会忍的事,居然还是不能忍下去,路征亦恨自己,“白日里飞霜堂很忙,下人也都醒着,因此你没时间找。与我分房就是为这个,方便了你夜晚去找。是么?”r

他句句猜中,飔然却委屈起来,对着他叫道,“子辰,我私自诛了孟炎,你从没问过我原因!你就不想知道原因么?我可是生性残忍至此,与你无关的?”r

路征僵硬的答,“那时你不知道,那驾休人已重回到扑杀之网中。”r

如今她知道了,于是她做了一个选择。她费尽苦心搜罗证据,想坐实他的莫须有谋逆罪名。若他对她的大叔不利,她自有筹码可以反过来威胁他。r

这就是她的选择。r

路征心底凉如枯灰,有个声音自动响起,第一万次的逼迫自己去原谅。然而他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如今朝政清明,圣上不会包庇近臣。夫人不妨竟递个折子上去,便会有御史来亲查,省了夫人的事。”r

飔然偏了头,显出异样的神色,不再看他。看来他猜的,并不完全对。r

好像在将他万箭穿心后,又补了当头一槌。叫他疼是疼够了,她不会忘记最后一招毙命的。r

路征赞她聪明,“原来,这折子不是预备递给圣上的……而是太后。”r

飔然深深睇他,幽索哀戚,点头。见丈夫愤而扬手,她闭了眼,等待即将到来的一耳光。许久,什么也没发生。与上次一样,那巴掌从未落在她脸上。r

睁眼,他甩门而出。她身子缓缓滑倒,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