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然归家,没有留心的不仅是抱着凝云的乳母,更有路府门前换了新的牌匾。不久以后,她经由门客们得知,昔日的路丞相如今被封了靖国公,下半辈子不必为国出力,也享无尽俸禄。
果然,宣铎终究不会跟子辰决裂。亦或者,他不愿做一个凶恶对待开国功臣的皇帝,为后人所不耻。
路征开始热衷于求医问药,她不肯离京,他就派人于各地搜寻,请了神医来京瞧她。她顺从了几日,让伸手腕便伸手腕,让喝苦药便喝苦药。这事带来了一个好的后果——本对她多有厌恶的小凝云,老是目睹这光景,对她难免生了可怜,由此也竟愿意多多陪伴母亲。
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日子久了,飔然也很想在女儿面前耍把威风,叫她知道母亲是个很有能耐的女子,比沈先生厉害的多。恰逢杏溪领命来路府,代表皇后邀她入宫小聚,说是德妃也会参加。
于是她问女儿,“云儿,想不想和娘一起去皇宫玩?”
小凝云若有所思的朝东边看看,点了头。
这回没有去景澜宫,皇后并德妃一同等在毓琛宫,远远的见着她牵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神情各有不同——皇后是喜欢的说不出话;绮韵则很复杂,欲言又止,似笑非笑。
她该是想起了几年前被领走、从此再难见面的儿子。
那边厢,皇后悄声对杏溪吩咐,“去把胤儿领来。”
杏溪附耳,“娘娘怎么忘了,这几日小郡主在呢……陛下的意思,早早就定了。”
皇后不悦。小郡主……礼王家的丫头,小字珠儿,靓丽活泼,天真可爱。宣铎的意思,是将她配给龙胤作未来的正妃。龙胤那孩子,似乎也很喜欢这直率爽朗的表妹,两人玩的很好。反观沉静寡言的云丫头,聪慧怡然,知书达理,也十分可人疼。
路征的地位早已不是一般臣子,路家的掌上明珠只给皇子做个庶妃,别说他舍不得女儿,连宣铎与她也觉得愧疚。
杏溪是个体己的丫头,出谋划策道,“这路家的姑娘,娘娘若实在喜欢,总有别的方法留在身边。因着德妃,大皇子与她还算是有亲缘,何不就去了‘亲’字儿,促成一桩‘缘’,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娘娘说是也不是?”
晟儿吗……
皇后并不十分肯定。随着龙晟的长大,她越发摸不清这孩子的心性。他敏感、多疑,以晦暗的眼神环视周遭,云丫头跟了他,日后若遭错待,她又不忍心了。
想起德妃还在身边,不免朝她瞥去一眼。
程绮韵双目都是攫取的光芒,用无形的绳索缠绕了小凝云周身。她在打什么心思?
“圣上驾到——”
皇后的心,这时才稍微软了软。
宣铎大步流星的进来,难得的是,他后面还跟着龙胤。年方五岁的嫡皇子,已有十足乃父之风,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皇帝先走到皇后面前,皇后则指指凝云,由衷的笑。
“这是云儿。”
宣铎眼中忽然柔淡舒缓的光芒,真切的现在皇后眼中。他喜欢这小姑娘,让她心安不少。于是她又对儿子道,“胤儿,这是路大人家的云儿妹妹。她头回来宫里,你何不带她四处看看?”
提到名字的两个孩子,聪明而老练的打量了彼此。一个垂着头,显得低调而逆来顺受;一个见状,觉得十分无趣。
龙胤拱拳告辞,“儿子的课业还未做完,先走一步。”他分别朝父皇、母后、德妃和靖国公夫人施礼,退出了景澜宫。
这初次相见,并不令人印象深刻。
但凡龙胤显出一点点的兴趣,宣铎也不会完全不把将凝云娶入皇家的事,放在心上。
可皇后有足够的睿智,目光长远。她知,年幼男孩的眼睛总是看在那些张扬的、明艳的女子身上;天长日久,才会发现沉静的、秀美的女子百般好处,如优醇绿茶,余香不绝。
宣铎付之一笑,“凌儿你是将自己代入了云丫头身上,才一门心思的,想为胤儿要她。”
皇后轻叹,“那珠儿哪里有半点母仪天下之姿?百年之后将后宫托付给她,我不放心。”
“他们还都是几岁的孩子,你想的倒远。”宣铎不禁道,“你道我不喜欢云丫头?可子辰一定不想他女儿入宫,飔然也不会想。说实话……我也不想。方才在毓琛宫,我却怕胤儿与她一见如故,幸而没有。”
“你们男人,什么也不懂。”皇后力陈己见,很是焦急,“不见胤儿出门去时,回头看了云丫头一眼?”
“错,正因我是男人,所以我懂。”宣铎懒洋洋的向枕头上一靠,“我儿子忍不住看云丫头,只因为她好看!”
皇后很不甘心,但她也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她放弃了努力。
这时宣铎谆谆善诱起来,“云丫头什么都好,偏有那样人精的父亲和母亲,无论她类哪一个,都是心有七窍,玲珑八方,十足的难办。日后她长成,有其母十分之一,其父百分之一的心思,都是个祸害,你舍得我们胤儿受劫难?反观珠丫头,心思浅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最是简单。”
皇后听了,许久不言语。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子辰和飔然,那样强势的两个人,总要败给什么的。他们再强,亦是凡人,是凡人就不会战无不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