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胎儿足七个月之时,飔然彻底进入了乏力难动的日子。她有心且有力去做的一切,不过是对着火炉发发呆。间或在素宣上书几个字,再丢进火舌头,烤成焦炭。见那细密的灰末随着过堂风吹出门去,她惆怅的失了索。庭里汀兰托着一件尖长之物走过,小心翼翼。飔然叫道:“拿来给我瞧!”r
汀兰苦着脸呈上,飔然掀开那乌金柏檀的剑鞘看,澜光灵动,凝气如霜,果是柄超凡脱俗之兵。遂问汀兰:“这是谁的?怎么我从没有见过?”r
“回夫人,是丞相的。这些玩意,丞相这几年素不碰了,前儿不知想起什么,叫奴婢翻出来擦洗。”r
飔然一瞬失神。她老在诧异,为何他一介文官却有过分结实之臂膀和稳着势沉之双手。栖月之乡里,她亲眼见他手持弓弩,百步穿杨,还是将信将疑。如今确凿的听在耳里,才知连相府下人都知他身藏武技,独她一人被蒙在鼓里罢了。“留下我看。”她将汀兰打发开去。r
取来一方大的印泥,以剑头、剑身分别施力。做齐了一套,又换力道,如是重复许多次。r
直到汀兰忍不住来寻,“夫人放了吧。丞相叮嘱奴婢今儿要收拾完,眼见还一炷香丞相便要回来。果然耽搁时辰,奴婢挨罚事小,丞相气坏了身子才不值当。”r
这丫头最是泼辣,竟也学会这样讲话了。看来这府里的上上下下,都觉丞相跟夫人出去受苦了,好容易回来,一定得多加呵护。r
一炷香还没过,路征提早回府。先是行至养心斋更了朝服,汀兰等人都预备好伺候他入寝,却瞧他在院子里立了一立,望见夫人种的几株花蔓,沉吟良久,直到夕影西斜。夹竹桃盛开,柔却毒的芯子,如蟒蛇的信子一般,花粉剥落,还能听到咝咝的声响。r
“备膳。”r
丞相抛下这两个字,向西走去。r
今日当值的丫头领命,目送他进了西厢房,想,看这意思,是要去夫人那里吃了。相府里太多侍女不想去西厢房,只觉那里不祥。又不敢拂主子的意,只去求棠儿。只有棠儿,不怕那玉面艳鬼。棠儿素来大方,一口应允。r
丞相和飔然都不喜油腻,常常只对着吃口粥。厨房里人人谙熟粥与素菜的款样,无论谁弄、谁送,都不会出差错。r
棠儿端了牡丹纹荷叶托进去的时候,那两人正相敬如宾的坐着,彼此面上温仪有加,好得不似真的。飔然见到她,脸色才变了一变,“怎么是你?”r
丞相还是去那大度的角儿,挥挥手示意她搁下东西就出去,“跟棠儿没关系。谁,都一样。”r
棠儿退出去时,面上有微微的灼痛。一抬眼,丞相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这意味叫她百思不得其解。最终那句话,他也说的奇怪。这一寻思,脚重的像铅,登时走不远,留在西厢房窗底下,偷摸聆听。r
那时她不知,那将是丞相看她的最后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