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庭院寂寞的像墓穴。月影将逝,晨露未唏,一蓑风雨菊中隐,几度荣华雪里埋。那年的飞霜堂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两两相对,悠然自得。
时光流转,如今桃李满天下的飞霜堂,亦敌不过生老病死,人生春秋。
直到无路可走、无家可归,飔然才选择回到了飞霜堂。而回到飞霜堂所闻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司马先生卧病在床已有数月。数月来她被激流卷的难能自已,一转身,还有另外的生命,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默默凋零。
“为何没人告诉我!”飔然怒道。
徐映素自敬爱司马先生,此刻亦显得悲苦,“曾使人去知会程大人,可路相硬是将所有人都挡在门外,说不准惹程大人担心……”
飔然还要再行责问,般若居的侍婢走了出来,向她施了一礼。
“司马先生说,请程大人进去。”
般若居一如往日,若飔然闭眼凝神,还能听见孩提时的一举一动。棋盘静卧,已落灰尘。往日里,她举子有悔、撒娇耍赖,悔了一步又一步。更有甚者,还指着远处说是有风筝,骗得先生转过头去,她则眼疾手快的挪动棋子,将局势扭转。
先生自然看得出她的小伎俩,严词责备,一是责她不守规矩,二还责她手段太过明显,敌手一看便知。
“那要怎样的手段,才能让人看不出?”
先生摇头,“然儿,我不教你旁门左道。”
飔然垂了小脸,“我棋力不如先生,手段又浅薄,下了这许多天,一盘也不曾赢过,毕竟没趣儿。我还是练别的去罢。”
先生笑,“这又更不对,半途而废,比不择手段还可耻。”
飔然嘟了樱唇,低低的说,是。然而那盘棋她却赢了,只赢半子,她没有眉开眼笑,反而坐在棋盘边上,想了很久。半晌,自言自语,“我偷移棋子,实在粗钝无比。高明的手段,是方才装可怜,讨喜欢,才叫先生心疼起我来,故意输给我。是了,讨人喜欢,这才是‘看不出’的手段!”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飔然走至司马先生榻前,已是泪流满面。她屈了膝,跪在老人床边,双肘着床,头歪在上面。一只干枯的手,抚上她的头。
“先生……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学会讨人喜欢。”
喜欢她的人,自然喜欢,不用讨。而不喜欢她的人,再怎样声嘶力竭,终究分崩离析。
“先生,我不想别人了。以后,我只陪着先生。”
棠儿死了,先生也要死了。只剩她一个,孤单凄凉。
若先生去了,她也跟着去,可好?
“然儿……”老人声音嘶哑,他说的极慢,每个字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你的傻话,为师听见了……”
飔然忍不住呜咽出声,“先生,然儿一定找到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司马先生眼前已是一片混沌,却反过来宽慰她,“生死有命,我的时候,已经到了。”
飔然听到他轻轻吟咏,安然宁静,一生之起落,从未出口的叹息,凝于这座清明草堂,满路桃李。青年时曾为太傅,后因朝阁权斗而淡出世外,老年时却还能以学堂回飨天下,初心不改,余愿已足。
“放心不下的,唯有你。”他轻拍飔然的脸颊,“然儿,逝者已逝,生者才有千秋长安。放下执念,惜取眼前人……”
未完之句被一连串咳嗽打断,飔然心跟着狂跳,“我去唤大夫……”
司马先生止住了她,凝眉成笑,目光仿佛看向很辽远的地方,那里有白鹤青天,极乐仙境。
慈声吟诵。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然儿,我的一生,有许多故事没有来得及对你讲……这故事很长,你可不要嫌我啰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