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飔然兀自进了宫,借口家中不睦,想和姐姐小聚几日。r
皇后自是准了,大不像从前,总拿担忧的眼神递她。这块深渊,飔然已跌到头,倒不怕她再跌的。绮韵是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几欲语杀之,但她已不复昔日的声嘶力竭,如今她业已得胜,笑嘻嘻的。r
皇后也好,绮韵也好,她们都知,没有棠儿,飔然是抽空了灵魂的死人。r
宣铎没有来慰问。她差遣岳寅宇去奏的那一本,让宣铎动了很大的肝火。尽管最终是没有责她,免的是子辰的一世功名,他毕竟气的是她。因此,这个朋友,大约也失了。r
而子辰呢?r
她想,他并不在乎了。r
他曾经的“千恨万怨,不准离开”,只怕早在那么多的死亡之后,随风而散。r
“妹妹不要多想,好生休息。”绮韵像模像样的轻拍她手背,“还有姐姐在呢,姐姐好赖是皇妃。你即便被路大人休了,余生的这几年,也一定衣食无忧。”r
说到“好赖是皇妃”时,飔然分明瞥见了绮韵眸底翻出难言苦楚,如一片寂静雪原,万年静谧,人迹罕至。与子辰种种,她在大爱大恨中难以自持;而绮韵独活在这深宫中,连“夫君”的面都难得一见。日子久了,麻木僵硬,如沉井中躺了半辈子,终于见到一个活人,因有难过心事而低头望着井底。如同久旱逢甘霖,她欣喜如狂的向天空伸出双臂。r
“男人都是鬼,只会说鬼话!”绮韵又道,“妹妹,我再不好,熬到这把年岁也通透的——只有我们亲亲的姐妹,才会互相扶持,走一辈子。”r
绮韵的确对她格外好,好的就像她们十四五时,好的只差没有剥皮抽筋。她们又玩起了互换的游戏,绮韵将她皇妃的衣裳穿在飔然身上,为她精心描画一张丹铅粉泽的芙蓉美人面。r
谁也没有料到,久未露面毓琛宫的皇帝,那夜却驾临。他来时静悄悄的,没有圣泽宫的内监与宫女在前头打灯,也没叫通报。适时绮韵正在内殿,说是有一枝宣铎还宠她时赐的白玉翡翠逐云簪,许久不戴,也想找出来试试。如今毓琛宫无宠,德妃使唤不动丫鬟,连寻个丁卯亦要自己动手的。只留个飔然立在镜前,因陌生那镜中打扮太过华贵的自己,而将眼睛瞪的老大。r
飔然正出神,肩忽按了一双手,吓的魂飞魄散。正欲转身,那双手加了力道,硬是让她转不动身子。铜镜中,越过她的肩头,是一张英武俊伟的脸。她松了一口气,不是凭空中冒出个鬼来,只是宣铎而已。再一想他为何出现在此,放下的心又提起。r
皇帝笑问,“看自己,竟看的魂都丢了?有那么美?”r
飔然平静的答,“陛下认错人了。”r
她扭开他的手,由头及身缓缓的转过去,对他翻了个白眼。r
这时,绮韵也喜喊着“找到了,找到了”打内殿出来,她本就迟钝,许是太久没见皇帝,竟全没留意,旁若无人的跨过去,将白玉簪插入妹妹青丝。飔然容颜有些苍白,经这美致珍品一点,风华绝伦。绮韵兀自喜笑开颜,蓦然发现飔然神色不对,才瞄了那身边立着的男人一眼。待到领略了这一景儿的怪异,一时愣了。她反应过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求陛下恕罪。”r
飔然方才只屈了屈膝,对宣铎她无礼惯了。见姐姐诚惶诚恐,只得也跟着跪下。“是臣不好,一时与德妃玩笑。陛下定是来瞧德妃的,臣该死,臣这就退下。”r
宣铎看看绮韵又看回飔然,眉宇皱的能塞进几张素宣去。他不似从前,不生气,只带着顽皮讽她刺她。他拳握的紧紧,冷怒骤生,一手将她拉起来,一手拔下那枝皎洁玉钗,丢掷出去。r
玉碎之声回荡四壁,飔然长发被带的散落如瀑。r
“程飔然,有些玩笑开不得!”r
皇帝没有在毓琛宫中久留。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这句话,起驾离去。r
飔然摇头,“明明是他认错了人。”r
绮韵这刻已从容爬起,哼哼笑了两声。r
“真的是认错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