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时，天气晴朗的不像话。
冰凝的星粒子方才隐进金红的幕布，又被远方而来的云朵与天涂抹在一处，形成淡妆微黛的蓝。什么也是柔柔的，不匆不虐。路凝云呱呱落地的第一声啼哭，也很含蓄，不想打扰了这清明日头。
产婆将那浑身包裹血污的小女孩托至程飔然面前时，她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厌恶——这脏兮兮的，是什么东西？
因了早产，女儿十分瘦弱。太医唏嘘的说，只怕日后体弱多病。
但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福分。
飔然的身边照例有个姐妹，为庆祝这新生而又哭又笑。
但那不是棠儿。
那时，她拨开汗湿的刘海，不解的看向欣喜若狂的沈凡——这又是什么东西？
此刻，飔然倚在紫禁城的毓琛宫中。
凌银宫阙玉门徐开，风拂芍药的清致高雅，月洒庭落的明亮璨然。她眼前是美好到不真实的景色，丝毫不能慰藉她心。她只是眯眸盯着，心中涌起难言的倦意。
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西风飘乱，弱柳扶摇，玉阶明堂扫过一阵寒人的流息。
有个佳人徐徐走来，碧蓝色凝露百合纱裙，捻金念珠的刺绣，月白诃子既薄而轻，胸极低，微微勾勒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颇有几分撩人。如瀑青丝被她盘成个逐仙髻，饰以碎星白玉簪。
德妃虽已失宠，皇帝却没有亏待了她，日常的穿戴用度样样不少。
飔然对自己说，一定是疯了。
德妃程绮韵走上前来，睥睨。
“程飔然，你果然又逃了。你，只会逃。”
“她怕你；可你，依赖她。”绮韵淡淡的道。她讲的是棠儿。
棠儿为了飔然去偷她的金银糕，从那时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父亲那样的对你，我也怕你会死，变成冤魂厉鬼，连我一同不放。后来多个棠儿，我拍着手想——好了！这下，总归不会变鬼了！如今，棠儿竟先你一步而去……”
绮韵显出可喜可贺、大快人心的神情，“妹妹，你的死期，不远了！”
飔然知道自己是疯了，竟选择来到毓琛宫，与家姐为伴。可唯一能与她追忆棠儿、也愿与她一同追忆棠儿的，竟只有一个早已如陌生路人的绮韵。
降生没多久的小凝云，被抱离她的身边。路征会这样做，无可厚非。毕竟，很久以来，她只有本事伤他和自伤，从棠儿开始，他发觉她的连带损伤简直灭绝人性。尽管盼着云儿的是她，他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云儿真的到来，他却宝贝的不能放了，自然不能叫那豺狼虎豹般的娘亲碰到。云儿吹弹即破的娇嫩皮肤，飔然的邪恶之手一碰都会灼伤。
飔然没说什么。能下床后，先是主持了棠儿的葬礼，风风光光的下葬。跟了这妹妹二小姐一辈子，也没吃到什么甜头，而今去了，能补的全要补齐。旁人喊着怕晦气冲了小凝云，她也不理。棠儿陪她风风雨雨十几年，岂是那在她腹里几个月的小粉头可比的？
那夜如平生，风雨交加。
她坐在棠儿的坟头大声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