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

相府，养心斋。r

夜深人静，飔然掀开后房中的紫红米珠帘，缎金几上陈着一对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寒塘绿蜡芳香四溢，静心宁颜。这对烛台自她有记忆起便在此处，只从未点过一次蜡烛。她眯眸端详许久，对身后的人问，“你到底叫我瞧什么？”r

路征从她身后走出，笑道：“取下来给我。”r

飔然不明所以，伸手去拿。使了几回力，那金物竟重如千钧。她深呼吸，猛的一抽，终于成功。r

烛台方一离地，脚下三尺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将她吓的不轻。若非路征一把捂住她的嘴，便要惊叫出来。她惊的大睁双目，生怕地面会裂出一条血盆大口，将他们二人吞噬。她推着他，想赶紧退出去，他却站定原地，纹丝不动。r

少顷，声音渐稀。几尺见方的小几翻折下去，露出一处漆黑入口，隐有阶梯，引导向下。r

飔然惊魂甫定，屏住的呼吸这才舒出。牢牢盖在她唇上的大手拿开，她压低声音，“那是什么？”r

路征忆起从前的事，一双绛目重归平静，“你要找的东西。”他牵住她的手，两人跨入洞门，一步步向下走去。r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

飔然万万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思搜寻相府近千房间未曾寻到的兵器库，一直在她枕头底下的不远处。夜晚，兵戈之冷光黑烟，可以直直升腾入她梦乡。r

世间无人知道，路府养心斋下有这般庞大的一处地宫。其中千百强兵利器，唯有她曾亲眼所见南垂谷中的兵工堂可以力压。r

飔然行走在堆积行列之间，一炷香的工夫，仍未到头。路征跟在她身边，平然愉悦，安然似仙，正反衬她的目瞪口呆。r

“你怎么……”飔然只觉没有任何词语可形容她此刻的震撼，不觉想起朝中流言蜚语，原来是有穴来风。再想他在景澜宫中有恃无恐的威胁，她胆战心惊，“子辰，你难道真的……”r

“过了今夜，确凿知道这里存在的，夫人是第三个。”r

第三个？r

飔然停住脚步，举头凝视他，恍然大悟。“这处‘小兵工堂’，定是你和宣铎联手预备的。”r

金銮座上那位战皇，不以血腥夺虎符清政敌，怕是不会放心。于盛京城之内有器有兵，便能放心许多。r

器存于他的心腹相府，那么兵呢？r

飔然只想了一会儿，便茅塞顿开。器，在子辰鼻子底下；兵，竟在她的眼前——飞霜堂之武堂，摆明了是在为皇帝培育禁军。r

从头到尾，都是子辰与宣铎的谋算，外人猜忌，君臣默契。r

既然如此，为何还任谣言流窜？r

“只有认定我们不合，才能使敌人放松警惕。”r

飔然抿唇思索。此不失为好计，然而……“太后难道不疑有诈？”r

路征耸肩，面无表情。他深深凝视娇小的妻子，“有什么诈？江山岁月，久长变迁。一路走来，我们的确有许多理由，可以不合，应该不合。”r

飔然有些累心，“那么，究竟是合还是不合？”r

路征踱开几步，陷入沉思，“以前我想……若合，器兵尽为帝用；若不合，器在我手，兵闻我令。”r

路征的话，让飔然打了一个寒战。一瞬间，她感觉他如此陌生，俊颜中映了杀气，眉宇间镶嵌雄霸。君攘外而相居内，数年唯有他是辅国第一重臣，百姓拥路相不亚于拥少帝。r

民心，他曾说最重要的民心，他也有。江山，为何不是他的江山？r

许是地下阴冷，她难支凉袭，抱住了双臂。他怜爱的将她揽入怀中，“别怕。”r

温存的他，她便熟悉了。r

“子辰，我不想你这样。”她用鼻子尖蹭他胸膛，喃喃，“你该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好人。”r

他如平素一般，伸手抚她面颊。r

她被灼到，偏开去，眼神躲闪。r

自成亲以来，飔然性子越发跋扈，胆子则越发小。路征深知这两者都是他娇惯所致，因此由衷的受用。r

唯有一桩——她怕打雷，怕黑暗，怕独处，怕夏日叶繁枝桠上爬动的虫，但绝不可以怕他。r

即便她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他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已缴械至此，她怎么还能够怕他？r

或许这座地宫和它所代表的不臣之心，的确让她心寒胆战。连他最亲的妻子都如此，不难想象，旁人，包括皇帝，会在心底生出的猜测。r

几个月前。r

宣铎出征前的最后一日，照例是早朝散后的心腹集会。正元殿政事会，引向锦阳殿之宴会。将要征战沙场，宣铎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壶酒仰面而尽，竟在庭上舞弄起他的帝王剑来。兴致盛处，又命禁卫向近臣们各授一剑。r

上官与陈庭之面面相觑，直像捧了一块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唯聂仍等三两武将，交盏而饮，笑声如钟。渐渐的，众人皆放松了警惕，为吾皇践行，举杯赞耳。r

美酒夜光杯，宝剑明月寒。r

突有铮铮两声，破空而出，如金断玉。r

臣子们本是酒醉微醺，定睛看清殿内发生的事情，全部酒醒，面色煞白。r

皇帝刚才一个龙跃，举剑刺向列坐中离他最远的那名心腹。而后者反应奇快，电光火石间抽身避开，身形快如闪电；并反手发力，腕底生风，将帝王剑拨开。r

宣铎带着醉意，剑不曾飞，安稳攥在掌心，再度扬起，抵着路征的喉咙。唇边蕴着不知是寒是暖的笑意，对左右道，“好一个文武双全之人，欺瞒一世，终于卸下伪装了。”r

无论怎样，臣子都不能与皇帝真格的抵挡。而路征刚才那一下子，竟丝毫没有留余地，真刀实枪，绝是生死一击，而非寻常嬉戏。如他只是本能，没有逆意，此刻应该跪地请罪。r

然而丞相大人端端的站着，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看不清他神情，但料想的到，依旧面无表情。r

尽管坊言已久，但亲眼看到天底下最默契的两人起隙，大家仍不敢相信。r

这是戏，是真？r

瞧那持剑的两人僵持许久，又见一皎洁之物划过眼前，路征伸手接住，是一块玉牌。宣铎抛出这玉牌，周身轻松，退了几步，懒洋洋的将剑搁在案上。r

满座皆惊。r

那玉牌并不简单，而是一块免死玉牌。先巽帝曾将免死玉牌赐给立下大功的臣子，日后，即便其人犯下死罪，也可凭玉牌，免除一次死罪。r

皇帝刚才还将剑架在路相脖子上，转眼间，又轻描淡写的赐了他一面免死玉牌。r

这时皇后宫中的侍女来报，“陛下，娘娘催您回去歇息呢，明日还要起早。”r

于是他们看见皇帝提脚便走了，可见皇后侍女的命令，比其他人都管用。r

擦过路征身边时，宣铎低声道：“无论怎样，朕给你一次机会。”r

无人见道，身后龙案，金碧辉煌的帝王剑之畔，竟躺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狐玉佩。玉质清丽，莹莹可爱。r

只有来请圣驾的杏溪眼角瞥见，觉得似是女子之物，咦了一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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飔然听的入神，手心一凉，路征将什么东西塞给了她。低头看去，正是那面玉牌。她盯着，皱了眉头。宣铎将玉牌赐给子辰，又说那样话，看似十分信任，实则十分不信任。般般种种都是扑朔迷离，她再多十个脑子，也不够想。r

而路征呢，故事这便讲完了，不再多说。r

“子辰，你如何想？”r

“我想……夫人知道我‘私藏’的兵器在哪里了，日后若用得着，请随意告发。”r

飔然又气又无法。r

这么严肃的事，他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