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然指尖发麻,叠在一处,攥到生疼。立起身,学着绮韵方才的样子,对皇后磕了几个头。“谢娘娘恩典,臣自知领受不起。这番家去,不是何人威逼,全是臣心甘情愿。今夜之事,要怪,也只怪臣一个,与他无关。”r
她一路走出,脚底已在重压下酥麻,腿软欲倾。r
这事并没那么简单,皇后说要留她,不过片刻之前的事,怎么他就知道了,还如此快的过来夺人。r
一切都不敢细想。r
夜空下,眸中收到那个颀长身影,仿佛天地间一枚定海神针,标直屹立。紫麟金龟,如星耀眼。影影绰绰间,看不清他的颜面。在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向前拉走时,她还四下张望,想知他究竟是不是独身。r
而若他不是,若他竟结党了部将,若他竟是领兵围宫,那将是几项罪过。到了最后,他还剩脑袋不剩。r
她大声质问,“你疯了么?”r
他宛若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只拖着她朝家的方向走。他不理她,她正好说个痛快。这么久了,都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即便是吵闹。r
她如愿吵闹了一路,他一字不回。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这才顿住脚步,撑起一把伞,移到了她头顶上。r
接着走。r
渐渐的,他满脸雨水,她满脸泪水。r
飔然吹熄蜡烛,放下一头如缎长发,黏黏的趴在路征身上。r
他用眼神警示她离远一点,她没有退缩。即便知道身下的男人如今胆大到连皇城都去践踏,她还是更胆大的亲了他的唇,轻咬他肩胛。r
他向榻边躲,很快便躲无可躲。身上那只小手如同融化之软蜜,寸寸下渗。直到他周身一颤,制住她不老实的抚摸,翻身将她压在下面。但面色冷硬,写的分明是“别乱动”三字。r
她热切的解释,“子辰,我再给你一个孩子……”r
四肢被掣,还不屈不挠的伸长脖子,嘟了翘唇,想吻到他。r
却不知,即便他被挑起了任何情趣,也在那句话后,给杀的无影无踪。r
片刻之后,飔然独坐孤床,懊丧不已。或许她不该这么急着补偿,或许她该好好对他说说话儿。r
或许她该让他知道,关于那件事,她悲伤断肠、悔难自谅。r
人人皆看的出,程飔然做回淫威主母不过是时月问题。相府中人对她虽忿恨已久,却也开始想念从前有戏好看的时光。r
一蓑风雨,霜打花凋。这八字便是飔然卧病几个月间,相府的景态。r
而今大恶女终于卷土重来,大家难免摩拳擦掌,欣欣向荣。r
以往的戏是夫人痴迷做官,少不得被丞相捉回来,在养心斋里不避人的亲热。要么是夫人闹别扭,躲猫猫,少不得被丞相捉回来,在养心斋里不避人的亲热。r
而今,敌我是反了。夫人暴着獠牙,如幽鬼般四下捉丞相。r
飔然在园子中沉脸转圈的样子,足像丢了咸鱼的野猫。棠儿看不下去,对她道,“真该拿盆凉水泼你那欲火才好,丞相已是被你逼的病了。”r
病了?r
雨夜中,他将伞全罩在她头顶……r
她对棠儿大吼,“快告诉我他在哪里!”见棠儿扭脸走开,一把拉住,狠狠拧她胳膊,“快说!上次他病,我在娇梨院,你还来找我。都忘了吗?”r
棠儿想起往日情怀,再看今朝,叹了一叹。“这回不同。你掐死我,我也不说的。你想要他,自己去找。”r
飔然咬唇,甩开她,幽鬼般飘去了。相府有一百多间屋子,有大有小,星罗棋布,有如迷宫。她一间间的找,找到天亮,总能找到他。r
养心斋,北平楼,东暖阁,西凉院。搜他私藏的兵器时,她曾费心作了一张相府图局,如今拿出来利用,刚好不错。划去四间正房,划去三十三间佣人房,划去二十五间堆满什物不能住人的,余下的便凭她脚力。r
伏在昏黄烛光底下,细细查看图局,她却觉的不对劲。r
好像这一切都走岔了。r
凭心去听,答案竟明摆在眼前。r
飔然卷了曲轴,提裙向飞霜堂的方向奔去。r
般若居前,她用脚狠狠踩了那处简易潦草的坟冢。“死孩子,不是说过,别再萦着你爹?他陪你,不陪我,你便高兴了。他病了,你也高兴?”r
推门进去,司马先生夹着棋盘正朝外走。见到飔然,他白眉底下扬起“不出所料”的笑意。呼噜几声,道,“我正要出去,寻个故友,对弈。……大约要一整晚。”r
偏屋里躺着一条很长的人。r
清俊忧郁,像青黛山间描着淡淡的烟;镌刻诤明,如悬崖壁上屹了耐寒之松。r
这是第二次,在他病中,托着腮睇他。这男人,难得出声,但无声的他便持威如雷霆。也只有在病榻上,这张苍白的俊脸,才能让她识出,他也是个凡人,可以被蹂躏。r
在她注视下,他缓缓睁眼,咳嗽几声。r
她轻声问,“你看见我葬她了……”r
他不语。r
好像该再说话,但究竟哽咽在喉头,难能表明。她凑上他干涸的唇瓣,细细亲吻,想将其中所有风寒全吸至自己体内。想着,若真有鬼灵,竟少了眼珠子,致他苦难,千万连她不落才是。r
这一亲让她过足了瘾,放开时瞧他气愤的表情,有些想笑。r
——蹂躏到了。r
见他坐起,她急忙道,“别起来……”身子忽轻,双脚离了地面。被他紧拥在怀里,才察觉他全身冰凉,唯有额头烧的厉害。r
这人病到如斯地步,还有这等气力。r
听到他在耳边喃喃,因风寒而染了浓重鼻音,“你还可以再坏一点,反正我这辈子,学不会怪你。”r
她点头,“那我脱你衣服了。”r
他嗯了一声,“你不要后悔。”r
一生一世,他们都在彼此臂弯中取暖。她偏激狠毒,他狡黠莫测,但在对方面前,软弱的不堪一击。r
这一夜格外长。长到飔然筋疲力尽,泪汗齐下。路征没有像从前那样,事后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他只是抱着她,双额相抵,闭目凝神。r
天空吐了鱼肚般的色泽,破晓的刹那,飔然发誓,她看到了一个幼小而苍白的女孩,跌跌撞撞的飞升上天,如火凤涅磐,清音长鸣;火光冲天,碎金堕世。r
她将回到他们身边,如同从未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