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宴上,一些人的焦虑积蓄到极点,几近爆发。丞相坐在皇帝最近的左手位,悠然不改。
戏台暖响,眉如深黛的优伶,咿咿呀呀歌着虚假的传奇爱情。
宣铎将头偏向了路征,“有个故事,朕对你讲过没有?”
那时,小辣椒还是真正的“小”辣椒,飞霜堂还真真的凋如秋霜。她坐在青石阶上,拿石头子儿打花苞。玉藻公子出宫一趟本是极难,正要匆忙赶回,却见这湖蓝色的一小团儿,撅着嘴,行她暴戾的爱好。
他莫名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怎么不开心?”
她倒心直口快,“我想嫁给你,先生不让。”
他哦了一声,“这是真的,我已有妻室了。”
“可你还有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统统是别的女人。我的妻,就只有一个。”
她沉默,她一定听出了他想说的话。花苞打光了,一枚石弹飞向枝头小鸟。小鸟太笨,嘭,应声跌落。
他叹了口气,“你为何想嫁给我?”
“因为你很好,而且,我也配得上你。”她郑重的答,“我很聪明,你那一院子的女人,我能帮你打理的和和平平,她们都不敢冒犯;你的天下,我能叫你再无后顾之忧。”
他很是认真,“你的确聪明,而且,你也很好。”尽管知道她不喜欢“好”这软绵绵的词儿用在她自己身上,“可嫁给我,却不一定好。世间还有其他般配你的男人,譬如说,我的朋友,你见了他不曾?嫁给他,比嫁给我幸福。”
她愣愣的答,“不曾留意。”
“撒谎!”他所坐的位子,还是需要眼神锐利的,“你明明在看他,只是告诉自己‘不能看,要钓更大的鱼’,才不看了。”
她只得投降,坦白承认,“他的眼睛,我不敢深看。”
“哦?”这不稀奇,怕子辰的人有很多,应是比怕他这皇帝的人还多。即便如此,他也想听听这小姑娘是为何而怕,“为什么?”
“我嘴拙,说不清。”
他等待半晌,才给她耐人寻味的眼神,“你这聪明的丫头片子,不要担心会离间我们。我与他结成生死之交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她瞟他几眼,第二次的坦白。
“他那双眼,看似静如止水的古井,其实是波涛暗涌的海洋。我向那海中看去,看到一头野兽,狂暴不羁,唯我独大,想将一切撕碎吞下肚子。他压制而又压制,但总有一天,那野兽会突破囚笼,走上险途。”
他望向杨树头欲坠的叶子。她凑成一堆的石头子儿,他拈起一枚。嗖的一声,那三寸之叶,精准落地。她被这准头惊到,同时也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有些后悔。
宣铎问,“你怕那野兽吗?”
飔然想了想,说,“并不真的怕。我知道,它和我很像,只是独自在暗夜中行走,走了太久。累,也没有人可以依偎一下。”
飔然拍拍裙下,将方才他二人打落的花瓣、绿叶、小鸟扫在一起,挖坑葬了。她跪在地上,若有所思。
她喃喃的对宣铎说。
“那头野兽,我很想抱抱它。摸着它的头,告诉它,有我在,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