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征自然会来兴师问罪的。飔然半等不等，他果然是来了。年夜驱傩，她在街上闲逛，岳寅宇在后头跟着。而他在更远的后头，跟着他们两人。她在烟花明时托起盛京街头的酒觞，烟花落时，她看见了他的脸庞。
他冰冷，破碎。一如她自己的。
然后，她和岳寅宇一同写了那弹劾状。飞霜堂史上仅有的两个惊才绝艳、过目不忘的举子，岳寅宇和程飔然，将这充满恶意的状子在脑海中存留，岳寅宇回到寓所后默出，一字不差。
可她也曾想，宣铎是不会被撼动的，子辰对他来说是何等兄弟，除非他们两个自己破了，否则，岂容外人攻进来？皇帝亲口说过对子辰的信任，她信了君无戏言。今日看来，却也只是君心易变。
路征神情如雷霆，想必是沈凡的声讨，在他本就熊熊燃烧的仇恨上添了一把油。他一定想亲手撕碎她。以前只有她杀人不眨眼，大叔之后，他也是了。
沈凡落荒而逃，但几步一回首，好像忧心忡忡。在飔然看来，相当好笑。
飔然无畏赴死，路征却并没有做什么，他坐在她对面瞧书。时辰到了，汀兰宣来晚膳，他坐在她对面吃饭。席间她手一抖，调羹咚一声坠在小几左侧，相距两人各自是同样距离，甚是尴尬。飔然刚要伸手，路征已经不动声色的弯腰拾了。因为染尘不能再用，遂撂在旁边。汀兰匆匆送来新的，飔然继续吃。
餐后，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汀兰并棠儿进来，分别伺候他们洗漱，更衣，入寝。
看这局面，在四个月的分居两室之后，他今晚是要在这里，同她一处睡。
汀兰的愤愤不平，正衬棠儿的挤眉弄眼。
飔然倒不太担心，床榻够大，路征应不会碰她。眼下这局势，若他们肌肤相触，哪怕隔着衣服，都会烧出火来。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睡，却有个小人儿，不让他们。
飔然坐在榻沿，一条腿放平，正要放另一条时，腹尖疾痛。她双手捧住，冷汗渗出了额头。她还没来得及开始唉声叹气，一边死人般的男子却活了，猛扑过来，扶着她的肚子。
倒将她吓了一跳，赶快道：“阵痛罢了，不碍事的。”见他满脸疑惑，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毒舌的机会，“你们男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想象中的火，并没有烧起来。那一刻，气氛融和的不似真实。好像他们只是寻常夫妇，喜盼将来的新生。
错觉只持续了片刻，她偏开眼睛，希望他知趣的放开手。他眼神一凝，散出危险的光。那把火，现在才烧，真是后知后觉，不枉她等。毕竟，她还想着能够亲眼见到将他激怒的战果。从含情脉脉到剑拔弩张，转换的酣畅淋漓。
路征见她像好斗公鸡一样，伸着脖子要看他难过。他积蓄了整晚的愤怒，也就真的成为难过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渐渐的寥落。他冷冷的笑，苦的唇齿生痛。 “你一门心思的挑选别人塞给我，是拿我当什么？”
他气的，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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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泽宫，正元殿。
几个时辰之前，这一日罢朝。
所有人退出金銮殿时都将眼睛盯在地下，绝不敢看那立在中心、沉默低头的前丞相一眼。
只有岳寅宇在擦身而过时轻声说了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对不起。不用谢。”
人走光了，宣铎伸展了两条正襟危坐许久已然僵硬的长腿，黑着脸喘粗气。
“朕一早说过，你们夫妻两个斗气，别拿朝廷当儿戏。你倒好，纵的无法无天。这回朕若不动真格的，你同你媳妇可还有一个人拿朕当碟子菜！？”
路征这才施施然抬头，两手背着，“今天的事，陛下早就想做了。不必谢臣。”
眼前的宣铎，唇线渐渐犀利起来，玩笑改正颜。嬉笑怒骂的背后，他有与君主相匹配的心术。他要做他的好兄弟，也要做他的皇帝。
必要时，只做皇帝。
“不要再有下一次。朕能拿的不止你的官职，还有你们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