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中,也正回荡着差不多的论断。r
照常的正元殿小会,似乎欢迎子辰归队的人并不在多数。但大家至少觉得安心,皇帝与路相诚如殿前那一朱红一玉白的柱子,顶起天朝碧霄万里,祥云吐艳。少了一根,就不踏实。r
此刻政事暂罢,君臣之间闲话家常。通常只有路征板着脸,不喜论家常。尤其是眼下,宣铎正斜着眼睛瞄他。r
“子辰啊,夫妻之间没有不能解的仇,只有压的不够久。你懂是不懂?”r
什么话到了宣铎口中,总会变得十分不对味。路征封南垂谷之前随使者传回的一些精藏,已被这热血皇帝二话不说的应用起来,扫荡了好几个北边的小国,已尽雅兴。如今天朝又多不少进贡,难怪宣铎春风得意多管闲事。r
“不如朕赐几房妾室给你,行激将之法。”r
越说越离谱。r
临了,宣铎把回正形,正颜道,“既然那驾休余血已打定主意隐姓埋名,何必又当着她的面射杀他?”r
路征答,“没有什么‘打定主意’。只要人不死,总不排除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无谓凭侥幸活着,必须斩草除根。”r
宣铎轻笑,“若驾休余党真成气候,朕早在边疆就会将他们族灭;土地洒盐,使亡灵也不得超度。你嘴硬什么?明明醋吃到了肠子里,偏生她不肯顺着揉,你就下了杀手。”r
路征摇摇头,“木已成舟,不必再多说。”r
宣铎抚着膝盖,“朕倒不想搀和。可你一回来就一刻不缓的讨回官位,是为了谁?走上云端只求被她再拉下来,给她消气,让朕上火,你说你们拿这朝廷当什么?r
路征心道,并不知飔然打算怎么个报复法,也只得种种都预备着。r
宣铎拍着桌子,“你索性去道个歉,只当是帮朕忙,不行?”r
“这次,道歉,怕不能抵了。”r
路征回到家时,被告知,夫人用过晚膳,已经躺下了。他松了口气,可以宁静的看她一眼。r
宁静,只余这短短的几个月了。r
一旦孩子平安落地,她再无顾虑,定要开始大施拳脚,让他陷入修罗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
相府无声恁久,路征还没揣摩出这究竟是否互相原谅的迹象,抑或心中还是否有互相原谅的意愿。从前棠儿总会在二人之间穿针引线的说和,这回她却大不相同。自从不满他们“归隐”而闹着回程府之后,她就对他们的事转变了。飔然那头,想来她还是劝的。可他这头,她伺候的仍服帖,可再也不似初时的热络。r
像永远一般,路征跨过心坎,先飔然一步开始默默而诚挚的原谅。因为他实在想她,一会儿想她贪婪爱财,将玉镯子一个接一个的叠在腕子上,叮咚作响;一会儿想“归隐”前的那夜,她将玉镯子一个接一个的摘下收进高阁,荆钗素颜。“其实太沉,坠的人直疼。”她说。r
戴在她手上的最好看的装饰,是他的手。r
又想起他那位皇帝兄弟的金玉良言——夫妻之间没有不能解的仇,只有压的不够久。他怎么不这样想?他贸然的闯进她西厢房,见她香甜睡着翻了有孕在身却仍纤弱的身子,他又退了出来。不是因为他赫然闻见她将七绪香洒了满室,也不是因为他走至门前十步时还见她烛火明亮,而是他想到了那个她宝贝的什么似的孩子。r
如果再行一桩谋杀,她不是会恨他,而可能会在血泊中,离开了他。r
一边天天天天的静过,一边年年年年的飞走。r
盛京城的巷弄里慢慢有了售卖鲤鱼幡子的声音,相府大门率先贴上了神荼、郁垒两片桃符,漆成平康坊美人指甲盖儿般的罂红,镇鬼辟邪。r
三阳始布、四序初开。r
元旦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