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然将路征那关于报复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如是的，她奇迹般不再悲痛。仇恨是她的养料，大叔知道……路征也知道。回京几万里，霜天落日，星点如织。她有双眸，竟也和周身凝气一样儿的，由湿润变成了干涸。行程超月，尚来不及她细细的思一套法术出来。r
有时她会掀开轿辇的紫米珠帘，看那人策马在畔，恨不能用紧眯的眼将他压扁碾碎。r
可她毕竟不是从前的程飔然了。年少时她一点点滋养恶意，让它长大开花，乐此不疲。历久经年后，所有的恶苦都会被自己吞进肚里。r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离他远远的，再不看见。r
路征那双明瞳，能看到她思绪的末梢去。他盯着她，眼神是奇怪的安抚。r
“夫人尽管使手段，只别以为你可以离开相府。唯独这一件事，只要我还活着，就休想。”r
回到都城不久，路丞相官复原职，做回他堪倾朝野的一代权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r
曾经使下大阵仗去筹备的“归隐”，这一页轻巧掀过，好像完全不曾发生，尘埃都没有激起一粒。r
路相迅速回到高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与此相对的是路夫人的幽闭冷清，旁人不知道的，会将那孤寂冷状称作“夫人失了宠”。失宠的夫人不像从前那般优雅人前、尽展风华，她深知此时体己的只有旧人，因从旧程府将昔时的丫鬟棠儿迁回，以作陪伴。r
棠儿脚还没跨过路府那熟悉的门槛，便听了满耳朵的风言风语、幸灾乐祸。她被裙摆绊了一跤，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一偏头见到沈凡的几名陪侍丫头打雀儿走过，心头蒙霾——怎么那沈家姑娘又搬进了相府？r
想飔然一定怄气，在哪个避人的地方独自垂泪罢。如今的飔然，可不比从前了。丞相或许不知道，飔然自己也不会承认，但活在他的蜜罐里那许多年，她心肠真的变软了。r
飔然不住在他们夫妻的养心斋，而是一人在西厢房中。r
棠儿推门进去，心下忐忑着该安慰还是该帮骂，瞥见飔然光芒皎洁的容颜，一下愣了。眼前哪像是个冷宫中的夫人，本是又明媚又清舒，身着莲青织锦小衫，底下月白绣合欢香云纱裙；再捧着脸儿看，眉如远山，眸似璨星，朱唇勾的纹丝不差，翩然好看，竟是美娇如海棠。r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r
飔然落落大方的先破了冰，拉着她道，“棠儿，我要当娘了。你也要做姨娘的。你开不开心？”r
棠儿早已得了讯息，但听她亲口说出，又是多重的喜悦，将心搁回了肚子里，笑说：“我还以为你不想要孩子。”r
飔然轻拍肚子，虽然那里还是平坦一片。“以前是不想的。如今转变了，我要这孩子。”眸水如风拂过，生了波纹，“她可有大用。”r
棠儿却听不出她话里深意，只记挂着她和丞相不睦的事，见她眉宇突洒阴雨，只道是心结难解。遂出言劝，“你和丞相……”r
“我们好的很。”飔然发出一个类似冷笑的声音，“是了。如今这样，是最好。”r
棠儿左右听不懂，想起方才庭院里瞧见的闲杂人等，想飔然真是个不长心的，着急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你也拿出些威力来，不见有人，都要爬上丞相的床了……”r
“他们爱怎样怎样去。”飔然轻咬下唇，“你别当我是气话——我还巴不得。”r
“却不是气话，而是傻话。”棠儿捏她，“这回又是什么深仇大恨？”r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r
棠儿闻言，倒不担心了，垂珠眉整整的打开，“这我还放心。你嘴上说恨，心里往往不恨；你嘴上一句话不说，那才是极恨呢。”r
飔然笑笑，“这回不同。我就是要日日说，夜夜说。若这一刻不说，下一刻该忘了。再说，这时辰，若将气憋闷在心里，只害了我的女儿。”r
“说得跟真的似的，就知是女儿了？生出来若是个儿子呢？”r
“掐死，重生。”r
棠儿不敢再接话。她知，飔然是做得出的。虽不确知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为何，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但只要丞相肯做他一贯的大好人，首先低头，想来夫妻间并无难解的仇。r
“棠儿？”飔然不耐烦的摇她，“去给我买些花种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