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失子之后,飔然身子如风中残烛,一日弱似一日,但她的头脑,从未衰减。“廷斩”过后,路征也了却心头大事。r
她认定,盼望中的隐居山林,又近一步。r
一直与大叔飞鸢传书,得知他已回了南垂谷。该去问问他,可否辟出一块山头来,借她与子辰小住。r
再托了雪鸟儿传书西去,大叔回的极快。她读着莎草纸上格外歪扭的字迹,胡思乱想,生怕他又受了伤,难用力。r
他时常嘟囔汉字难写,因此信总写的短小精悍,最不济时便一句三字经矣。而此次他越发偷懒,只回了一字——诺。短短一字,教飔然欣喜若狂。r
梦中的天光云影,近在指尖。r
走在前往飞霜堂的路上,飔然禁不住雀跃起来,脚步轻快如燕。r
光明轩里如今有位新主。徐映见是许久不来的程司业,惊喜起身相迎。一杯明前雨花奉上,竟还与她当日在时滋味如出一辙。她忽然很怀念光明轩,不知日后真的远隔十万八千里,会不会昼夜思忆。r
徐映笑道:“今日稀客真是多,还有一位,想来程司业也是久别重逢。”伸手指指那湖绿绉纱软帘,“刚见了新近归京的通议大夫,岳大人。”r
飔然一愣,后面走出一个瘦隽男子,身着月白襴袍,腰环犀角革带;窄颜长目,面有风霜恰似心之丰满,通体大气情致,温文尔雅,清新俊逸。她几要不认得,然定睛一看,又分明熟悉到了心底的深处。r
她瞳中水光翻澜,“成润。”r
岳寅宇定在原地,胸膛起伏不已,万般言语,最终凝成低头一笑,百感交集。r
她不再是刁钻少女,他亦不再是青涩少年。岁月走过,悄无声息。一夕重逢,怅惋难当。r
徐映挪揄道,“岳大夫官列正四品,我们为下官的,该称‘大人’才是。”r
岳寅宇这才开口,温润如诗,“我抵京不久,还未正式上任,官服也没穿。大家都是同窗,千万不要客套。”r
他言谈举止也变了,沉稳而疏静,又兼长了身量,就如同一个稍微年轻些的路征。r
徐映没有放过,半是恭敬半是谐趣,“即便按照同窗来论,程大人还是叫的不对,——该叫‘师兄’。”r
飔然掩嘴而笑,若说谁先入的飞霜堂,她可是他们所有人的师姐。r
但她收了如此一个巨大惊喜,宽容的很,“既然他不依,成润,我且给你这个面子罢。师兄,几时归京的?怎么没有早些告诉我?若早知道,该在府里为师兄设宴洗尘才是。如今这样失礼,真是不该。”r
岳寅宇眼神变软了,如果细细看去,还能在他眉间掏出一丝专属旧日寒门子弟的羞涩与局促。飔然永远是曳烟阁中谜一般的倾城佳人,他看着她,便觉幸福;听她说话,还会迷失。r
尽管眼前的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手腕不盈一握,一张小脸尖的吓人。r
他想起昔日少年心气的伟大愿望,与她有关,渺茫却永恒。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年,依旧孑然一人。r
他清清喉咙,希望咳掉那露头的酸苦,“既然师妹要设宴洗尘,我求之不得。然而有人抢了先,亦初早早便跟我定好,他如今是堂堂三品户部侍郎,他的约,我是不敢推的。”r
听说是刘廷辉抢先一步,飔然欣意通融。r
岳寅宇垂头,“只可惜,孟鹦子他……”r
孟炎最喜欢嬉戏众人,谁说了窘迫的话,可别想脱身,总归被孟炎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在课间逗大家发笑。因此才得了这“鹦子”的绰号,也是同窗间的爱称。他与孟炎并没有多好,甚至还因家境贫寒而受过孟公子不少气。但想起似水的年华,那其中的人们,是一个也不该缺的。r
只可惜,昔日伶牙俐齿、谈笑风生的白衣公子哥儿,美颜如花,命丧虎腹。r
飔然于是心虚,寻了由头,准备退出去。岳寅宇却跟了出来。她寻思着甩脱不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去。r
她知道岳寅宇要谈孟炎,因此准备好了他来问。事实上,许久过去,她心底也隐隐的盼着,有人可以陪她谈谈孟炎。r
岳寅宇说,“我们都知道的。”r
“什么?”r
“孟炎的身份有鬼。”他摸摸鼻子,“那时的我们,朝夕相处。很多事情,或多或少会漏出来。”r
“可你们都没有揭发他,尽管他是讨人厌的孟鹦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