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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二)


驾休地之于尘世,尚有另一个名字——栖月之乡。当白昼之光逝去,夜仍有明月,光垂千里,天水共长,若流泽般维持一种“白夜”,银采之盛隐去了人间灯火,亦隐去了南垂谷外,驾休王族留下的荧光地标。r

南垂经,卷四十九——兵工堂者,天标于山峦,地布于流川,明光洒遍野,唯目所止,阴月之神覆其详略。r

她想要细细的讲给路征听,后者皱眉听了会子,将南垂经自顾拿走研习去了。r

这人好大的架子,听她讲话毫不虚心,她少不得奚落他,“瞧不懂可别来问……”r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出口,他已将经书丢还给她,“五日之后。”r

“你……”r

飔然火冒三丈,当初她读了一天一夜,还得大叔在旁讲解,才能破译。r

“夫人,我是不是旷世难得的才子?”r

若飔然还是从前的飔然,她会反复猜疑,路征为何也那么想进入南垂谷。若她还是从前的她,得出的结论也必不是——因为他爱她。r

当日后,一些真相成为真相,另一些蛛丝马迹,也就被混沌的捏造成为事实。r

但在那时,她单是瞪着他,觉他聪明的让她咬牙。r

五日之后,南垂谷外是难得的风朗气清,雾气已散,夜水澄澈,白鹭翱翔于旷野南垂上空,引吭青天,含露啼翠。r

“今夜月食。”r

不错,今夜月食。月辉全暗之时,大叔曾埋下的地标会清晰显露,指引他们入谷。飔然忍无可忍,“少说话,不许你知道的比我多!”r

路征拾起她的手亲了亲,“也请夫人少提你的大叔。”r

飔然怔住,低睫埋思。大叔说要去云游,那字条被她翻来覆去看了百八十回,折处都快要断开。r

她还是很希望,入谷那刻能听到“噫——哈——”的口号声,湖中有条人如鲤鱼跳龙门般拔水而出。r

“他不会在那里的。”r

“许久不见夫君吃醋,妾身竟十分惊喜。”飔然挪揄他,转头又叫自己定定心,“我绝不允许他死。”r

路征将眼神看向别处,“有那么重要?”r

“子辰,你不明白。”飔然换了正色。r

几年前。r

究竟信不信奇闻异术,飔然在二十年的岁月里,并不曾下定决心。因此当大叔对她说,要为她逆天改命,她只嗯了一声,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竟见他每日抱着经书研究起来,才问了一问,“要怎样改命?”r

大叔因答了一长串。驾休除去是游侠之国,亦是巫蛊之国。他说的那些个东西,她一概没有听懂。r

他依照南垂经的记述,取了她的血,与他的放在同一个模样奇怪的大瓮中,置于南垂谷一个空荡荡的寺庙之中。待到圆月之日,以天火将其烧腾。r

大叔最后道,“从现在开始,你我同命。只要我活着,你便不会死。”r

“你当然不会死。”飔然琢磨。他本就不朽之肉身,又武艺高强、刀枪不入,大概可以再活几百年。r

大叔眉开眼笑,痛饮一缸谷中清泉灵水,抹干净嘴巴子。“正是了。所以,我们两个都是平安。”r

这个人,糊里糊涂的便对她肝脑涂地。飔然只信毫无理由的恶意,不信毫无理由的善意。她等着他有所求,但一直没有等到。隐居时,他是她的大夫和药;复仇中,他是她的武士与酒。r

两人并肩走过一些珍贵的旅程,他却从不说,为何会对萍水相逢的她,以生命来守护。r

路征听了这月血之祭的故事,没有任何动容。事实上,好几次,他都深深克制着不翻白眼,不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些,你都信?”r

“你果然是不明白。”飔然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她深爱眼前这个认作一生良人的男子,但有时他太过理智,让她的疯狂无处求生。r

神鬼之说,她也知是渺茫。但有人会对她说那些话,已会让那时的她感激至深,并一直记到如今。r

那些感受,不指望路征理解。尤其是现在,借着路征深思熟虑的眉眼,飔然知道他是在替她继续思索大叔无来由的付出。r

许久,路征道:“他必然是从前认得你,有过瓜葛。”r

飔然摇头,“那不可能。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一个魔怔的异族人。况且,若从前认得,他又为何要隐瞒?”她摇晃他的胳膊,“好了,别再想了。说不定,这世上是有无来由的善意的。我如今相信了,你就容我一回。”r

他因此不再质疑,但没有放下。他心中分明有些隐隐约约的线头,因顾虑太多,没有表明。他后来又多次问他们相处中的细节,就像从前找棠儿还她似的,他坚信这路会有一个出口,且值得去找。r

而到最后,也多半就给他找到了出口。r

飔然怕他真的不出三日给她个石破天惊的结果,因此叮嘱,“无论如何,不准叫我伤心。”r

路征看着她,淡淡的笑。只要没有伤到她,就不是错。r

“不会。”r

南垂谷中的生活十分惬意。r

飔然自己是对住书本就一天不会无聊,而对子辰,她有过少许担心,怕他这一生风云掌中握的人,会觉怅然若失。幸好,他完全没有徘徊失索。r

他对这座翠谷的好奇心,足够打量研究了数月,还玩不腻。r

一个季节从容走过。r

飔然静悠的等,某日清晨扣了路征的手,拉一拉,笑的神秘,“我们出谷去看大夫罢。”r

他们特意择了一处人间仙境来守候那小生灵,它也没有辜负他们。他们翻了医书,掐指算来,孕育小生灵的时候其实早在远游之前。飔然大致规了时段,思来想去,忆起了那一天。r

那天,在窗棂下看见一朵雪蕊莲,宛若祥瑞。r

她一直想着,不能忘——雪蕊莲是驾休圣物,中原极难获得,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家里?r

若真与大叔有关,好像他又在冥冥中,保佑了她一回。r

这时,身边的男子捏了捏她的手,她抬眼看他。r

路征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希望……你别再想。不要担心,不要苦念,只要幸福。”r

飔然点了点头。r

可她越是幸福,越不能忘记曾用心想使她幸福的人。r

他伸手抱住了她,一双俊目含了太多的话,如乌云笼罩,沉重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