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舆周身一震,想再问个究竟,丞相已调转马头,朝他来的方向,疾奔回去。r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随着那个字而来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杀势。他摸出怀里存了数日的一朵素色花。那被驾休人称作雪蕊莲的天上花,娇嫩纯洁,被他的体热暖着,迎风微动。r
依照丞相的吩咐,他将在完成任务时,将其放置在养心斋的窗棂上。r
月色缭乱。r
玄舆赤着脚走在砂石丛生的湿地上,一阵抽搐,五官痛苦的扭曲。他迅速摸出藏在灰色上衣中的药瓶,仰头灌尽。浓眉宽目渐渐安定,他大口的喘气。蹲下,对水自视。耳后描画上去惟妙惟肖的六芒星,金光闪耀。r
从今以后,大概要永远的扮演这个人了……r
所有那些字条,骗过了神鸢,骗过了那个亲昵的唤着“大叔”的姑娘。他仔细的涂下一行字,竭力克制双手的颤抖。r
“吾将云游,勿念。将散吾之死讯,勿信。南垂谷即为汝家,安享。”r
云游……何时可以真的云游呢?他想起了这世间自己仅剩的两个亲人——那两个稚嫩、尚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女孩,丞相说已将她们送往安全的地方保护,只要他听命令,他的侄女就不会有事。r
为了她们,他将会心安理得的杀死族人最后的希望,驾休最后的王子。r
并在那个女子需要的时刻,随时出现,扮演她的大叔。r
握紧手中的圆月弯刀,他发觉自己并不怪路征——人人心中,都有必须保护的那朵雪蕊莲。r
只不知,若那朵雪蕊莲知道路征正是利用了她病痛至神志不清的那段日子,在她床前生擒了忍不住出现的驾休王子,她将作何感想。r
玄舆摇了摇头,那不是他该去想的问题。r
还是静下心来养精蓄锐罢,即便那六芒星之子已在路征的炼狱中折了半条命去,要杀死他,依然好比登天之难。r
之后,他还要携那颗头颅跨越天州汉土,到达西南边疆,将其插在驾休败部的旌旗之上。r
最后的血脉倾塌散灭,败寇入土,天朝为王。r
瑞雪徐降。r
路征今天回家,意外的早。飔然心口被暖暖的爱意温热着,再如何冰冷的寒冬风雪,总算有人可执手渡过,亦是一种欣慰。她愉悦的观赏窗外,竟有那六出冰瓣,挂了琼枝,洗尽凡尘一切喧嚣争吵,与苍穹繁星同辉,凌仙微移,矜持含雅。r
真的入冬了。r
“咦?子辰你看,那里有一朵很美的花……”飔然指着窗角。r
路征扫眼过去,心中惊涛骇浪归于面上无垠的平静,“落梅一片罢了,也没有很美。”r
“不是落梅,你瞧它的芯子,是血将风干般的苏芳色。”她伸手去够,那人挡着不让,她莫名的起疑,“你怎么了?”r
出乎意料的,他低头吻住了她,又急又切,似乎强使她只看他一个,永远不移目。只有在平康坊娇梨院中,她才尝过这般盛烈的吻。那时,她还不是他的。r
他的反常逃不过她的眼,硬是挣脱开来,狐狸似的美眸瞪着,想将他抽丝剥茧。他将她按在墙上,命令道,“闭眼。”r
她当然没那么听话。她静静的看了他很久,久到,连雪都停了,融化成透明的水,溪流汇集,水推石出。r
嘀嗒——r
雪滴坠落。r
飔然缓缓闭合了眼睛,微笑让她脸庞有如月神,润美含光。她选择了放弃猜疑。再不似平康坊,再没有权心计,她全意信他,此生不移。r
衣袍裙裳如花瓣般开放,她始终闭目,任他的触觉领她步步升腾。他温柔而强势的与她合二为一,她被禁锢在他双臂和墙壁之间,劳累袭来之前,全是欢喜。r
原来她并没有想着孩子,她更加想他。r
“好了……我累了……”她懒洋洋的靠着墙,颈子被他咬的酥麻微痒。r
没想到,既然他要来,却不是她喊停就能停的了。他听得这个“累”,自觉的抱起她朝里面走。她脊背着床,又折腾了不知多久,命都快没了,才得完结。r
他抚她长发,“对不起。”r
每回这样,飔然都禁不住想,弄的她疼,他难道不会疼吗?或者也是同样,疼,但非常幸福?r
正琢磨着,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浓重凝远,“对不起……”r
这人犯的是什么傻。r
“罚你明早熬粥给我吃。”她随口搪塞,翻了个身,照旧依着他的手坠入了甜甜的梦乡。r
清晨的相府,被汀兰的尖叫惊醒。r
“丞相大人,您不能进厨房啊——”r
“真是难吃。”r
飔然捏了铜胎掐丝糖罐,好生倒了半罐,才稍微能入口。她眉眼尖尖的,含笑;说着埋怨的话,心中却明媚不已。r
“古人说妙音,三日绕梁不绝。吃了路大人的粥,我三日不知肉味。”r
路征等着她刻薄够了,才道,“好在,日后有的是时间练习。”r
飔然攥着汤匙的手赫然一震,她叫住自己别声张。他不过随意一句话,并不一定是那个意思的。实是她太敏感、太盼望,才会从他字里行间,老听出自己的憧憬。r
可方才还调笑着成两弯月牙的眼睛,禁不住的瞪大圆睁。r
柔润晨光中,丈夫把持他一贯的无垠平静,悠然点头。r
“不错,今天就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