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飔然期待的眉眼，分分下坠。她第千百次的转身，单独行路后，会不会就成了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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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并非第一次、也非第二次身陷血泊泥淖，那却是飔然第一次惊觉——曾经被她轻易放弃的小生灵，大约真的是走不回了。r
她又常常堕入混沌迷梦，从前的梦是沉在白雾之海里，飘荡无根，苦寻无岸；如今，她常梦见空山蜀桐，泣露之芙蓉，浮笑之香兰，玉碎山涧，凤啼深渊。天光云影投于脚下，她一步步向前去追，跌倒亦不顾，爬起再行。r
醒来，她拉住了路征，“子辰，给她取个名字吧。”r
遭此劫难，她的丈夫终于在繁忙朝政中抬起头抽出身，多陪伴她一些。他不答话，忧伤相视。r
飔然不耐烦的摇晃他，“我并没疯，我知她……又走了。只是，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她听了，就肯来。”r
忆起梦中太虚幻境，她记起曾在追一朵云，柔娆轻捷，美幻如歌。r
她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凝云……r
欣喜若狂的将这名字说与路征听，他愧疚而呵护的一双眼睛，在她逼视下，强打出了寒冷的硬框。r
“别再想了。”r
飔然见他不理睬，有些急，“我随意一说，也不是非要这个不可。你有别的名字好听，便说来我听。”r
“别再想了！”路征固执的重复了这句话，语气不容反驳，“她不会再来。”r
飔然听了他斩钉截铁的拒绝，嘴唇嚅动几番，分外难过。他心像被刀割一样疼，除了紧紧抱住她，没有其它办法。若得子的代价是将飔然践踏榨取，使她越来越干枯憔悴，他宁愿不要。r
她又在讲述梦中之空山幽境了，自说自话称呼她心中的女儿，“我们今后，就该向着那里去。云儿既托梦来，便是说，她喜欢那里。”几近入眠，还不依不饶，小手如猫爪般挠他，“子辰，我们明天就走吧……”r
明天，她想明天就启程。r
他凝视她睡梦中仍不安心的容颜，只恨不能抚平她皱着的眉宇。r
他何尝不想抛下一切，牵起她的手，马上出发？尽管毕生从不曾随性妄为，为她，破了多少戒，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个。r
说到底，朝事多已嘱托同僚，只有两件事难于托付。r
偏偏是两件最大的事。r
路征很快会得知，命运之手推人向前，竟让这两件大事以迅疾如飞的速度，迎刃而解。r
可人谋终究胜不过天谋，于东方打开的结，牵动乾坤，因果报应，亦可能于西方再成死结。r
廷斩。r
这两个字，飔然尚未在任何史书中读到过。今日之后，她暗暗的想史官将如何记载。大地惊雷，石破天惊，风云突变。抑或，皇权归一。r
虎符。r
借以号令全军的圣物，天巽帝一生未曾离身。帝薨前曾有遗嘱，必须交由宣铎亲手握持，绝不能旁落。然而毕竟旁落，在太后麾下、杨相手中握持了许多年。r
少帝党与太后党持续数年的争斗俱放在台面下，无人知道，少帝为何在这年关初过的节骨眼上，决定一剑做结。r
宣铎如平素一般上朝，骠骑大将军聂仍通报，西南战况有异，需精兵进驻。皇帝再起御驾亲征之念头，于是当场向杨相索要兵符。r
这时，太后党之臣子亦如从前每次宣铎要亲上沙场时那样，浑浑噩噩的跪下，重复万年不变的“陛下龙体万重，不宜远征。”r
杨相被杀的措手不及，含糊婉拒，说了些个惯常的推脱言辞。r
谁料，少帝拍剑出鞘，当庭斩首，并下令抄家。又指着那尸首分离的躯体大声道，“违先帝遗愿，犯我朝律法者，我辈得而诛之。无分毫之容忍，更无片刻之慢缓！”r
皇帝玄黑朝袍上大片血迹，绣金腾龙伸出利爪羽翼，如在血海中翱翔。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亦溅了点点红光。r
宣铎持剑环顾一周，英目燃起熊熊烈焰，那种嗜险之欢，令星辰失色、日月胆寒。r
还没被惊掉全部魂魄的臣子，或许会第一万次的感叹少帝绝类战皇，性情如火，铁腕不让。另一些臣子，譬如陈庭之，则咀嚼着这杀戮这烈焰背后的心意，一时叹，一时忧。r
天煊帝的鲁莽之举，外人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日“廷斩”之后，天朝数百年，真真再无外戚干政。r
文武大权俱集于皇帝之手，权柄牢固，乾坤稳庄。r
路征心中的两件大事，第一件被宣铎果决的以血封缄，奇迹一般，灰飞烟灭。r
飔然心道，只可惜，她没有在正元殿中见到宣铎的一剑封喉。r
她亲眼所见，是前夜时，聂仍披星戴月而至，向她与路征请求借走武堂近百名习武少年，暗夜入宫；她亲眼所见，是第二日近午时，前朝传来血讯，他们齐被这翻天覆地所震惊。r
她只是震惊，路征又兼怒不可遏。“我不过三日离朝，这是谁出的主意，又和谁商量过！”r
传讯息来的聂仍，抱胸挂剑，“明知道答案，路相何必还问呢？”r
路征忍怒不下，意欲还朝。r
聂仍横出一步，光闪而过，剑又进掌，“陛下亲令，路相今日绝不可入宫。”说出这话，底气并不很足。r
像所有臣民一样，他对路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还记得锦阳殿一宴上路相的惊鸿一瞥……他究竟还有多少能耐，不被世人所知？r
“凭某之力，或不能敌。然，恳请路相，信任陛下做出此举，确有十足把握。”r
路征冷静下来，摇头苦笑。r
或许时间终将证明，他的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其实不如宣铎的简单粗暴、刃过飘红。r
还有一个不需时间来证明的道理。那道理，让他长久以来的芥蒂，像浮出水面的冰山那般明晰尖刻。r
——飔然，无论为着她曾经心念中的步步高升、大权在握，还是她如今心念中的高山流水、明日恩典，他曾因太多顾虑与公正而没有做出的努力。r
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都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