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容冲向房外走去,极力按捺住想蹦跃的心情,可一出珠帘还是忍不住小跑起来。跑出几步,就迎面见着慕容苓瑶直直地站在廊上。她踏前一步,微微启了唇,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睛里询问得如此急切,却不敢说出一个字来。r
“姐姐!”慕容冲一下子抱紧了她,伏在她耳畔道:“成……了,成了,我马上就可以走了!”他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然后是细细的抽泣,他将她推开了些,看到慕容苓瑶满面莹然。那张面孔象初春的冰,仿佛碰一碰就要化掉了。r
慕容冲道:“我要准备车马,不能惊动宫里的,防着节外生枝。”r
慕容苓瑶拭拭泪,道:“已经准备好了!车马这时就在宫外侯着,向他请一张夜里出门的谕令就成了。”r
“那就好!”慕容冲也不觉得惊讶,忙返回去向符坚禀报。符坚象是略微吃惊,迟疑了一刻,方才道:“……那,好罢,我这就写一份手谕,再给你一面令符,早走……也好!”勿勿写成手谕,再压上随身的小玺。r
符坚与慕容苓瑶送慕容冲至北阙,宋牙早己在外头踱着步子,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门阙上火把照不见的阴影处,一乘马车静静停着。他们个个都披着斗篷,悄没声息地就到了宋牙面前,将他唬了老大一跳。慕容冲掀了帽子,他方才醒悟过来,施下礼去。r
“不用了!”慕容冲拦住他。他见慕容冲面上神情凝重,也不多说什么,轻唤了一声,那马车就往这边赶了过来。听着马蹄轻轻叩地之声,慕容冲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回过身去看慕容苓瑶,看着她含泪又含笑的眼光,突然想起来:“我走后,就只余她一人了。”猛然有些难过,他终于可以有脱身的一天,可是慕容苓瑶的命运却是注定了。日后无论慕容氏能不能有重兴之日,对她都不会有什么不同。想想她将来漫长的,再无指望的岁月,慕容冲不由战栗了一下。符坚见状,道:“今夜风有些急,没多添件衣袍来么?”r
慕容苓瑶从斗篷下取出一只包袱道:“我带得有。”她从里面捡出一件来,抖开,原是一件锦袍。上面的花案,符坚看着觉得眼熟,正欲发问,慕容苓瑶已往慕容冲身上披去,道:“这是天王今日脱下来为你裹伤的袍子,你穿着走吧!”r
慕容冲点点头,越过她的发髻,与符坚再对视了一眼。符坚眼里还是有些眷恋不舍。r
随着车轴轻转之声,马车已停在了他身畔,驾座上一个少年轻轻巧巧地翻身落下,就势行了一个礼。r
“慕容永见过瑶姐,冲哥。”他并不晓得站在另一旁的,就是天王符坚,因此也就没有行礼。他站起来时,慕容冲见是个和自已相仿年龄的少年,个子不高,肤色微褐,两眼明亮,笑起来弯弯的,十足精悍灵巧的模样。r
慕容苓瑶将一锭金子塞进他手里,他大大方方收了下来,还有意在掌上掂了掂,笑道:“谢瑶姐的赏了,冲哥是贵重人,是得这么沉的金子才好压舱。”r
“你这……小子!”慕容苓瑶没见过这么惫赖的人物,不由一笑。慕容永眼神一闪,尔后还是有些怕羞,忙垂了头。r
慕容冲裹紧了袍子,向慕容永道:“麻烦你了!往宣平门去。”然后便踏上了车。宋牙和慕容冲也上了驾座,听得鞭子响亮的一甩,马车就开始走了起来。r
慕容冲揭开了幄帘,看着未央宫乌沉沉的门阙从眼前移动,一时恍然若梦。那样冰冷无情的高墙,象是一架铁枷,在他的项上套了这么多年,竟真的就这么解开了?他似有些不敢置信,或是被压得久了,那沉甸甸的感觉依旧没能消去。r
身后有一丝声息传来,仿佛是未曾出口的一声呼叫。慕容冲知道这时符坚在目送他,知道符坚想看到他回头,知道他应该作出恋恋不舍的样子,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出戏,应该演得十足圆满。他听到慕容苓瑶的呼唤随风而来,知道这是她在提醒他……r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高高的挑起幄幕,疾行的马车上,风呼呼地直灌进他的鼻口和胸膛,象是呼啸澎湃的海潮冲在他身上,洗去所有的污垢。他觉得身上的伤口神迹般的迅速愈合,真的,竟是一点点都不觉得疼了。满天星辰象亿兆盏金灯,照亮了他前途的路。两侧的树木房舍飞逝而过,就象是过去三年多的岁月,永远的被他扔在了身后。r
“我已经受够了……”在这样一刻,慕容冲不想勉强自已回头。“快!再快些!”慕容冲叫道,那声音兴奋得,连他自已听着,也觉得有些可怕。r
他耳中听到宋牙在咕嘟着:“别着了风寒!”不由有一种放声狂笑的冲动。r
不,还不能笑,慕容冲提醒自已,他还没有走出长安。r
长安往西二十里,便是阿房宫,那是领军将军杨定所部驻扎的地方。若是出西面杜门,当是最近便的,可慕容冲不想让人知晓他的去向,因此才着慕容永往宣平门去。r
到了宣平门前,守门的兵丁远远的就竖起了枪,喝道:“什么人?”“有令符在,请开宫门!”慕容冲探出头来,将符坚赐与他的腰牌高高挑在手上。兵丁见了有些失措,别过头去,叫了个小校出来。宋牙见那小校,面色一喜,道:“春子,取回来没有?”r
那小校点点头,道:“我方才自去校尉府里取来的,有符令在就好,要不明日会大受责罚的。”他手中举着一把大钥。兵丁十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解怎么他好象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夜里出城,不过既然是有令符在,也就不便多问,便过去开门。r
宋牙在门口下了车,向着慕容冲作揖道:“公子一路好走!”门在他面前绽开了一道细缝,那缝越来越宽,直到一条笔直的大道出现在他面前。慕容冲不知道自已如何能这么自如地说出了在长安城中的最后一句话:“承你吉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