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小心的轻轻推开，发出吱呀声。柳蓉先走了进去，莫雨宁和文方歌一前一后的跟在后面。一进门，就是窄小的厨房，整个屋子的格局是北方所有城市平房布局中最常见的样式。正对着门的地方就是简易的壁橱。壁橱前方不远就是走廊的尽头，被设计成简易的洗漱间。墙上挂着一面人脸大小的方形镜子，用一只钉子牢牢地钉住；一只脸盆架上放了一个粉色的塑料脸盆，两条干净的白毛巾挂在脸盆上方的一条横穿两侧墙壁的细绳上。壁橱的右侧就是北方常见的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底部被煤火烧的乌黑的水壶。那水壶是那种早已被很多家庭抛弃的老式铁皮水壶。壶嘴因为无数次的撞击早已变形，壶把上包裹的塑料把手被缠上了厚厚一层的黑胶布。门右侧是一张做饭的木架案几，旁边就是起居室。起居室的那扇白漆木门的窗户上挂着一块老旧的梅花图案的窗帘。文方歌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感觉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家。那时，他的家就是这样的。r
“蓉，谁来了？”屋子里传出一声虚弱的声音。本已虚弱的声音，带着严重肺部患者常见的艰难喘息，可以想到，说话的男人即使是说一句简单的话也是艰难和痛苦的。r
“爸——”莫雨宁情不自禁的就要喊出来，只是由于过于激动而失声，发出的喊声并不大。她的眼底又涌出了泪水。她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的声音。父亲虚弱的声音让她的心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滴血的难受。如果不是母亲伸手挡住她，她一定会冲进屋子，跪在父亲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她是多么渴望父亲的原谅和父亲的爱呵！r
“谁？”屋子里的莫占林似乎没有听出莫雨宁的声音，问妻子：“蓉，是谁呀？怎么不让客人进屋？”r
柳蓉回头看了一眼女儿，表情变得十分痛苦，眼睫和嘴唇紧张的抖动，一丝犹豫在眼里闪过，但她还是转过头轻轻推开门。门被推开，一股并不浓重的药水味道从屋子里飘出来。r
文方歌一眼看到屋子里的土炕上背对门斜躺着一个上身穿着破旧的土黄色毛衣的男人，下半身用一条同样陈旧的毛巾被盖住。男人的头发花白，稍显蓬乱，看来是刚睡醒，也许是因为他们进屋的声音吵醒了他。男人的瘦弱的身形清晰可见。那斜躺的姿势是患严重肺病的病人因病痛的原因长期形成的怪异姿势。男人似乎正努力的转过身向门这边看。文方歌想，这就是莫雨宁的父亲莫占林吧。r
柳蓉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得对丈夫说，“占林，宁宁回来看你了。”她的声音细弱，有些紧张和忐忑。仿佛她说出这句话会给发生天大的灾祸。r
听到这话时，莫占林也完成了艰难的转身。看到莫占林的模样，文方歌不禁惊讶。他的容貌与女儿莫雨宁极为相似，虽然因疾病而显得憔悴衰老，但是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出他本来俊朗的面容。他毕竟还是一个不到四十五岁的男人啊。如果没有这致命的癌症，他不会如此衰弱，过早的生出白发。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女儿。他瞪大眼睛，眼底闪出一抹亮光。转眼，那眼神变得冷酷。他狠狠的瞪着女儿。半刻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狠狠的瞪着女儿。r
这凶狠绝情的眼神吓住了莫雨宁，她感到了绝望，她看到父亲的眼神就明白了这点。父亲没有也不会原谅她。文方歌也被这绝情的眼神骇得万分震惊。他不明白这个父亲为什么会用如此让人胆寒的冷酷眼神看自己的女儿。他的心猛地抖动了一下。这时，柳蓉再也忍不住心里压抑的悲痛，失声哀泣。看到丈夫这冷酷的眼神，她知道丈夫对女儿的仇恨没有丝毫的减少。她感到了这个破碎的家庭陷入了永远的无边绝望之中。r
莫占林注意到了女儿身后的文方歌，他看了一眼他，眼神变得惶恐不安和羞愧。他凭着猜测，认为女儿身后的男人定是包养她的男人。他慢慢的转过头，说出一句：“我没有她这个女儿。让她走。”声音冷漠无情。r
“爸——”莫雨宁扑到父亲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苦苦的哀求，“宁宁回来看你了。爸，女儿求求你了！原谅女儿吧！我求求你了！”她试图伸手抓住父亲的手臂，却被父亲一把狠狠的甩开。r
“宁宁！”文方歌一声惊呼。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了。r
“占林，你就认宁宁吧。我求你了！”柳蓉也跪到丈夫面前，苦求丈夫原谅女儿。她害怕这也许是父女两人最后一次见面。r
“滚！”莫占林愤怒的大吼，声调更加绝情，“我没你这个不要脸的女儿！你给我滚！”他一把抓起身边的枕头狠狠地砸到莫雨宁的头上。枕头滚落到莫雨宁的脚下，她挽起的头发被砸的散开，发卡飞落到土炕的角落里。莫占林似乎因这用力的摔击耗费了很多的体力，脸色白的苍白，艰难的大口喘气，额头冒出一层汗。r
“爸爸——”“占林——”母女两人悲切恳求的哭声混合到了一起。她们此刻的心里只感到了无法说出的痛苦和绝望。此情此景，即使是草木和最无情的人也会为之落泪动容。莫占林却还是一副绝情的样子，暴睁双目，面目狰狞，就好似地狱的恶鬼。他狠狠地瞪着妻女二人，声嘶力竭的大吼，“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突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痛苦难看，一只手迅速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捂住嘴。他猛咳了一阵，捂住嘴的指缝里流出几滴红色的液体，他吐血了。莫占林因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病情。r
“爸爸——”莫雨宁跪在水泥地上，抬头看向父亲的脸。她的眼里是对父亲病情发作的惊恐和对父亲绝情的绝望。精致的脸庞满是痛苦的泪水。她再一次试图抓住父亲的手，又被父亲狠狠地甩开。r
“宁宁，妈求你了！你先走吧！妈求你了——”柳蓉反身跪到女儿的身前，恳求女儿离开。她恳求完女儿迅速转身站起来试图帮助丈夫，却被莫占林一把推开。r
“爸——妈——”莫雨宁不肯离开，依旧跪在地上挣扎的哭喊。两手沾满泪水扶在地上。r
文方歌看到这幕人间惨剧，强忍住心中强烈的悲痛和同情，快步上前，抓住莫雨宁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不容置疑的对莫雨宁说：“宁宁，我们回去。还有机会。”r
在莫雨宁绝望、挣扎、哀求的哭喊声中，文方歌把她强拉出屋子。离开了这里。r
这在几分钟内发生的人间惨剧将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r
也许，带莫雨宁回乡是个错误。文方歌搂着痛苦绝望的莫雨宁走出胡同口时这样想。他终于知道了莫雨宁的身世。莫雨宁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她父母的事情。今天，他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再也不用问莫雨宁，他已明白了莫雨宁落魄风尘的原因。他突然有一种罪恶的感觉。他的堕落是罪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