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自入京后,便“病了”,闭门在书房里,一壶酒,便将自己永远锁在醉中梦中,这个世界里,他只有听天由命,不敢做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任何事,不醉、不梦,又能如何？r
此后晋王就越来越勤了,今日送宫中的丝绸,明日送江南的橘子,后日送……排场随从也一次比一次小,谈吐也一次次往文雅上靠。兵士、盔甲、刀剑都一概收起,连骑马都少了,倒是坐轿的时候多。r
那一日他送了唐代的薜涛笺来,已经是一身儒装,手执折扇,只带了两名小侍童,安步而来,倒像是个刚进京赶考的举人,只是一身武将的体魄,与这身儒装未免有些格格不入。花蕊想起他第一次来的情景,与现在差别如天与地,看着他不由地嫣然一笑。r
赵光义被这她一笑,竟忽然窘如十余岁的少年一样,面红耳赤,神情甚是可爱,花蕊不由地心中一动。r
他们讨论着薜涛笺与薜涛,赵光义像是做足了功课似地有问必答,花蕊微笑,一抬头却见他火一般炽热的眼神,不由地怔住了,在那桃花片片堕落的下午,她第一次感觉一个男人的胸怀竟会带给人这么大的安全感。r
太祖赵匡胤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大怒。他与赵光义两兄弟棍棒打下的江山,俱是铁铮铮的男儿。这个兄弟他寄望极深,从来不好女色的,妻妾子女俱全,怎么可能与一个亡国妖女惹下这等的流言来。r
这时节正逢了一个节日,于是赐恩孟昶一家入宫,于是花蕊也必须入宫谢恩。r
赵匡胤也不多看她,他是英雄性儿,天下女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他年轻时,也有千里送京娘坐怀不乱的侠行。更何况如今身为天子,何等美女不曾见过,只不过看上去都是花枝招展的一团。r
如今见这女子低着头也看不清样貌来,哼,女色误国,已经祸害了蜀国,岂容她再祸害到这儿来。想来这儿,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朕听说花蕊夫人才貌双全,如此盛会,岂能无诗,朕命你作诗一首。题目——就叫《蜀亡》吧!”r
赵光义在旁,听得怔住了,教一个亡国之妃,作这样的诗,摆明了是羞辱,是刁难。莫说这诗题是存心在伤口上浇盐,只是这诗,如何作？r
若叙亡国之痛,故国之思,便是心存不满,意存反意；若是欢喜颂圣,又是个全无心肝的亡国妖姬。r
然而此刻在皇帝面前,纵是心中着急,也不敢、不可有任何的表露呵!r
花蕊执笔在手,这笔有千钧之重哪,一刹那间,亡国之痛,离乱之苦,心中的不甘不忿一起涌上心头,再不思索,提笔直下：“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r
书笺立刻被送到赵匡胤的面前,他震惊了。r
赵匡胤看着花蕊：“你且抬起头来。”r
花蕊心中不知是福是祸,她微微抬头,看着太祖。r
赵匡胤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众人心惊胆战地等着皇帝的命令,不知是杀是赦？r
过了许久,赵匡胤忽然站起身来,执诗笺拂袖而去,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r
众人忙不叠地跪送,却见太祖早已经离去,只余一地的人跪在那儿,呆若木鸡,不敢起身。r
晋王怔了半晌,先站起身来,道：“官家已经走了,你们也平身罢。”r
孟昶不知所措地问：“晋王爷,那臣等……”r
赵光义神情复杂地看了花蕊夫人一眼,道：“官家没有吩咐,你们暂且告退罢,若是官家还有事,再召你们进宫。”刊r
花蕊的这一首诗,放在赵匡胤的案头,已经三天了,他总是久久地注视着这首诗,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