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夕r
秋日的午后,一片暖洋洋的阳光射进揽月阁。r
韩王元休手把着手,正在教刘娥写字。r
皇帝虽然是行武出身,但却是极喜欢文墨的。自登基以来,大兴科举,至今已经取进士近四千人,远超历代。且皇帝亲自阅卷看文,一日万机之余,仍读书不缀。曾他曾下指令李坊、扈蒙等人汇天下百科之书,编纂《太平总类》,不论政事繁忙,时间早晚,每日必亲自阅读三卷,因事有缺,暇日必追补之。有时深夜阅书,左右相劝,便道：“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r
皇帝如此,诸王更不敢怠慢,因此上诸王也都是勤习诗文,俱习得文武双全,其中楚王元佐,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另外如益王元杰,不仅善于填词,而且以精工草书、隶书、飞白书而最能讨皇帝欢心,更建楼贮书二万余卷。r
元休于诸王之中,虽不及楚王益王,文才亦属中上,于家中调教婢妾,自然是绰绰有余。握着红酥手执着玉管小笔,在澄心堂纸上一笔一笔的描绘；听着那略带着蜀音的软语娇音念着李商隐的无题诗、李煜的小词,自然也是一件赏心乐事。r
自那日风波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因了那场闹事,韩王王妃两人俱都年轻,一时之间谁也不肯先低头去找谁,元休索性暂时避开了潘妃等人,每日上朝去,便令了两名侍卫守护着,每日回府,便到揽月阁中,两人关起了门,一起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放风筝,踢绣球……r
清晨,他们携手起来,采集花上的露水沏茶,然后等元休回来时,或谈诗论文,或莳花弄香,抢风筝,扑蝴蝶。晚上,添香品茗,或月下对酒,元休抚琴,刘娥鼗鼓起舞。他教她习字学文,她为他研墨弄香,他为她绘像画眉,她为他唱解闷,说不尽浓情蜜意,无限恩爱。r
元休在府中正式宣布了一下自己已经纳了刘娥,一时府中上下,俱改称她为“刘姑娘”,龚美已经改称刘美,元休在外头给他买了一所小宅安家,再令他随着侍卫们练卫拳脚,跟随在自己身边为虞候。r
这一日正是七夕节,揽月阁上早已经结彩弄灯。元休教了半会儿,见刘娥却是无心写字,眼睛只向外面溜去,知道她的心早已经飞出去了,笑着放手道：“好罢,今天看来你是没心学习了,咱们出去玩罢!”r
两人走到院中,见侍女们已经备好一切了：水面上已经放着铜铸的凫雁、鸳鸯、龟鱼等称之为水上浮的,院中放着谷板,上面种些小苗、在苗间搭出些小屋小车。在院子正中,扎起一个台子,摆放着新采的荷花、雕出花样的瓜果,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糖果,还摆着果实将军,台子的正中,则摆着一个饰着金珠罩着红纱的玉制磨喉罗。uff08磨喉罗是乞巧节用的巧神,形如手持荷叶的童子uff09r
刘娥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去,一边帮着倒忙,一边惊笑不已。她长到十五岁,流离甚多,何曾过过节日,初过七夕,喜得看看什么都是新鲜无比。r
见太阳甚好,刘娥拿了个玉碗,在碗里投着小针,但见那小针伏在水面上,慢慢地转动着,看那影子散如花、动如云、细如丝。元休喜得拍手笑道：“乞到巧了,我的小娥原本就是最巧的娘子!”r
玩着玩着,不觉已经黄昏,用过七巧节的诸般巧食,眼见一弯新月升起,刘娥学着上了香,将喜蛛放在盒子内,等次日看它结网成什么样子。r
然后,两人手拉着手,来到荷塘边,将那些水上浮点着了蜡烛,一一放入池中,看着流水将它们远远地推送出去,刘娥微微一笑,倚在元休的怀中,柔声道：“三郎,今天是七巧节,牛郎织女尚且相会,你去王妃那里坐一坐吧!”r
元休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欢喜,抚着刘娥的头发道：“小娥,难为你说出这番话来,她怎么对你,你还为她说话。她但凡有你一半温柔宽厚就好了。”r
刘娥低头道：“可是你总是要去的呀!今天是七夕,你要再不理她,她就更恨我了!”r
元休拉着她道：“我也本想过去一下。不是为她,而是为你好些!近些日子,大皇兄渐渐大安了,昨天我去看他,他还拉着我的手问功课呢。往日我最怕他问我功课了,如今我却是听到他问我功课,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父皇比我更欢喜呢,半个月前,他还下诏大赦天下,为大皇兄祈福!”r
刘娥不由地合什向天祝道：“上天保佑,楚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切否极泰来!”r
元休不由地也站到她的身边：“上天保佑,大皇兄身休安康,一切都否极泰来!”r
元休去潘妃处了,刘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凄凉,这样的一个七夕夜晚,自己却只能独自守着揽月阁。今天,元休未下朝之前,保夫人派人来了,告诉她七夕之夜,王爷必须去王妃处。她虽然不甘心,却无奈地依从了,心里却是抱着一丝希望,元休会不去,但是,他还是去了。节日,注定是属于正室的吗？r
2、重阳r
过了七夕,就是中秋,过了中秋,就是重阳。r
这一个重阳节,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忘记的。r
这一年的重阳节,皇帝早上起来,见今日风和日丽,御苑中菊花盛开,五色缤纷；花光烂熳,甚是可爱!皇帝因为往年事多,倒不曾好好庆祝,今年除了楚王之病外,诸事皆顺。且近日听得楚王病体大安,心中更为高兴。吩咐夏承忠道：“宣旨,召诸王到金明池琼林苑,赏菊射猎。”r
夏承忠忙应了,小心地再问一句：“那,宣不宣楚王？”r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楚王病体未愈,骑马射箭地……还不宣为好。”r
夏承忠应了一声：“是!”退了下来。心知楚王生性好胜,往年诸王重阳饮宴,骑射赋诗都是他称魁首,今年病了一场,见诸王争胜,若是下场恐劳累了,若不下场又恐独自冷清了。还是让他在家休息,不宣为好。r
皇帝起驾去了琼林苑时,见丞相李昉、李沆等俱已经到了,陈王元佑为首,领着韩王元休、冀王元隽、益王元杰也已经恭候多时,隔一会儿,几位年幼的皇子也都由而来。r
六皇子元偓年方九岁,七皇子元侢年方六岁,八皇子元俨更小,才不过五岁。诸人看着两个小皇子身着戎装,拿着小弓小箭,拖着小胖脚摇摇摆摆地过来,倒让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r
皇帝也笑了,叫人抱了元俨过来：“朕叫你哥哥们来行猎,怎么你也来了,你拿得动弓箭吗？”r
元俨奶声奶气地道：“儿臣能拿得动,母妃说,父皇能百步穿杨,我也要像父皇一样棒!”r
皇帝大笑,元俨的生母王美人在后宫之中最为得宠,小小的元俨也是经常被他捧在手心中,与其他皇子不同。r
元俨抬起头撒娇地告状道：“父皇,我要骑马,母妃不让我骑。我都这么大了,哥哥们都能骑马了,为什么不让我骑？”r
皇帝笑问：“哥哥们都能骑了？”转问夏承忠：“元侢也能骑马了吗？”r
夏承忠忙回道：“上个月陈王爷抱着七殿下同乘一骑慢慢地走了圈。”r
皇帝笑道：“好,那今天父皇和你同乘一骑,也让你过过瘾!”r
元俨大喜,忙从保姆手中挣扎着要下来磕头,皇帝笑着抱过了他,道：“来,一起骑马去!”r
六皇子元偓、七皇子元侢羡慕地看着元俨咯咯笑着,被皇帝抱着上马,同骑而乘,而自己却只能黯然地被身边的护卫抱着上马。r
站在后面的元俨保姆心中暗喜,昨天王美人教的话,小殿下果然记得好,说得妙。r
站在一边的陈王元佑心中忽然一涩,多年前的自己,也如同此刻的元偓、元侢一般,年纪同样相差无几,父亲亲手抱上马的,看着夸着的,却永远是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大哥元佐。r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甩开心头不适宜的想法,挥鞭策马追了上去。r
皇帝先行,陈王元佑随后,其余诸皇子及侍读们也跟着策马追了上去。r
本朝以军功起家,诸皇子射猎的本事都不差。不一会儿功夫,陈王元佑先射着了一只獐子,过一会儿,冀王元隽也射着一只兔子。益王元杰急了,一抽马缰,远远地跑到了前头去。众王都全神贯注在行猎上,唯恐自己落了后。韩王元休也跟在众人中间,眼看着今年人数与往年相比,少了许多,心中暗暗慨叹：往年行猎众人中,有三皇叔秦王延美和他的两个儿子德恭、德隆,还有大哥元佐。再早些,还有太祖的诸子德昭、德芳等人。到如今,皇叔和两位皇兄已死,大哥也因此事而发了狂病。德恭等兄弟贬的贬,逐的逐,再不见昔日的热闹了。r
正想着,忽听得远处元杰急叫道：“三哥,三哥,快——大鹿——”r
元休一回神,却见前方一只大鹿飞快地跑过,忙引弓射箭,“嗖——”地一声,正射中大鹿身体,众人欢呼声中,王继恩率先骑马过去,挥刀割下鹿茸来,盛了满满一碗鹿血呈给皇帝。r
皇帝大笑着喝了半碗,一挥手,令王继恩将剩下的半碗鹿血赐给韩王元休。元休忙跪下来谢过赏赐,将鹿血喝下,直觉得一股热气自小腹直冲上来,抹了一下嘴角,把方才的想法顿时抛开,叫道：“儿臣再去射猎去!”r
皇帝下了马,带着三位年幼的皇子,至苑中歇息,其余四皇子和诸臣们,则继续行猎。到了下午,各自回报上来：陈王元佑得了一只獐子、一只黄狼和三只兔子；韩王元休得了一只大鹿；翼王元隽得了一只大鹿三只锦鸡,益王元杰却只得了五只兔子,连小小的元偓也在护卫的帮助下得了一只兔子。r
皇帝站了起来,笑道：“都不错,只是元休元杰落了第!这琼林苑给你们闹了半日了,咱们下午换一个地方闹去!”指了指丞相李昉道：“下午咱们上你家闹去!”r
李昉大喜,忙出来磕头道：“这实是天恩浩荡,老臣蓬荜生辉。”r
皇帝笑道：“先别高兴,就是看你家离这儿近院子大,好让他们烤鹿肉去。且听说你家今年的几本绿菊开得好,朕也想去看看。”r
李昉喜动颜色,道：“是是是,绿菊本是最难得的。今年国泰民安,托了皇上的洪福,这花也乘人意。臣去年引种了两本绿菊,是“豆绿芙蓉”、“绿玉牡丹”两种珍品!昨天忽然开花,花朵硕大,竟如碗口,令人爱煞!原来是应了今日皇上驾临,特地开花相候!”r
皇帝笑道：“你是三朝老臣,文章满天下,说话也透着巧。但不是这豆绿芙蓉和绿玉牡丹有何区别？”r
李昉道：“豆绿芙蓉是淡淡的绿,是从纯白中泛出的青绿,仿佛出山的泉水,映着松风竹影；绿玉牡丹却是油油的绿,美玉般的,透着春江花月般的水色、充满灵气的绿。皇上一看,就知道了!”r
皇帝点头笑道：“说得朕马上就想见到这两本绿菊了。李昉,引路吧!”r
到了李昉府,便在菊圃边设宴,一边赏菊,一边饮宴。r
夜色初上,便点起华灯,一边烤着鹿肉,一边皇帝便命诸皇子和诸臣作诗赋以记。凡有先作好的,便赐酒三杯。r
诸皇子苦苦思索着,益王元杰今日在行猎中落了后,知道晚上必还有诗赋命题,早早已经打好腹稿,见皇帝下旨,巴不得这一声,立刻一挥而就,第一个呈上诗稿来。r
约过了半个时辰,诸王都有了诗作,呈上来先是给丞相李昉评过了,然后皇帝御览,果然是元杰夺了冠,其次是陈王元佑,然后是韩王元休,翼王元隽虽然排在了最后,皇帝看了文章后笑道：“比起以前,也是大有进益了。今日不论骑射诗赋,都有赏!”r
王继恩知道为着前日太医报来,楚王病休康复许多,令皇帝心情极好。今日诸王也都有意承顺,让皇帝十分高兴,必有厚赏,早准备了单子,此刻忙呈了上来。皇帝便叫人依着今日骑射诗赋的名列,赏赐了上方珍玩等物,另留出了一份明日赐到楚王府中去。r
诸王见皇帝心内欢喜,自然有意承顺,在席间谈笑议论,异常欢畅,那说笑的声音,连隔院都听得见。所以这一次的筵宴,直到夜分方散。诸王谢过宴。各自捧着赏赐的珍品回去,由东门而入,正经过楚王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