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日辰光怎么这样长,早上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见到了钦妃、贤妃,又见了皇上,再来是在慈宁宫里头闹了事故,被送回自己殿里昏睡了一下午,到现在,被几个喜心翻倒的宫女精心打扮起来坐在这里看天,天却才刚刚开始麻麻黑起来。百里珵悠悠地叹了口气。
“别叹气,别叹气,宝林主子,小心把福气吹走了。”阿萼忙不迭提醒,小手一个劲儿摆着,手心白里透粉,像是人家寿宴上的小寿桃。
“小丫头规矩倒是多。我是早起吃了饭以后就一直什么也没用撑到现在,有些饿了。”饿是不假,可是此时百里珵心里千滋百味、千头万绪,哪里有心思用膳,不过见小宫女们渐渐沉不住气,出言将话题岔开去。
“奴婢的好宝林主子,您再忍忍。皇上向来用晚膳的时辰都要迟一些,既然说了要来看您,十之八九要和您一块儿用膳呢。您别着急,阿茵打听消息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阿葁以为百里珵是为皇帝迟迟不来烦恼,柔声宽慰道。却不知此时此刻,百里珵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皇帝。
不见面也就罢了,若他真来了,该说些什么呢……假装自己确是因为水土不和、食物敏感而当众失态?还是笑笑夸赞太后小厨房的点心真是做得细致可惜自己没福享用?或者,皇上是真的想要暗示自己,可以在这皇宫大内,怀抱一些连康乐宫府都必须摒弃的过往?
“阿茵回来了,阿茵回来了。”阿芥一下子迎到殿门口去,又连声回头笑道。可阿茵的面色却不是那么高兴的样子:“宝林,奴婢没用,您可别着恼。皇上这会儿在永宁宫陪着钦妃娘娘用晚膳,说是近晚的时候,钦妃有些不适,向尚书房通传上去,皇上听了就过去了。”
一下子等消息的宫人们都泄了气,两个小的撑不住,面上不免悻悻之色。“偏偏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萼不高兴地嘟囔道。
“阿萼,嘴里没上没下说的什么,这么没规矩,往后出了什么事,我保不住你可怎么办。”看来还是得管管她们,宫里毕竟是宫里,百里珵立时沉下脸来,正色道。
“就是,就是,可别给主子惹麻烦,主子心里正不痛快呢。”阿茉只不过比阿萼大了几个月,就好处处装作大人样,一听百里珵训阿萼,便也来数落了一句,倒令百里珵哭笑不得。在宫女们心中,大概没有妃嫔小主是不为皇上神魂颠倒、不为皇上争风吃醋的吧。
“好了,都别说了。阿茵,既然皇上不过来了,那就传膳吧。阿菱,跟我回里间去,把这些钗环妆饰卸了,东一个西一个的叫人不自在。”天边已挂了一轮月在那儿,百里珵这回是真的饿了,也不想再听宫女们说皇上来与不来的事情,于是吩咐道。
卸了妆回来,晚膳已经摆好,阿萼挨了一句说,有点委屈地缩在后头,耷拉着小圆脸显得可怜兮兮,百里珵看见了,心里好笑,偏叫她:“阿萼,你过来给我夹菜。”
“是,宝林。宝林,这个鱼是今天新鲜来的,不是养了一阵的,也没有细刺,要不我给您夹一块尝尝?”阿萼的好处是勤快,也不愿意老被看做孩子,让她做事她反而高兴了起来。见百里珵点了点头,刚用筷子夹了块鱼,就听见通传的声音:“皇上驾临长庆宫,玉宝林接驾!”阿萼也不知道是惊是喜是怕,手一抖,鱼和筷子都跌在了桌上。
玉宝林领了一屋子宫人跪在殿门口,头埋得深深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谨守礼数,还是不想面对穿着龙袍的那一张熟悉的清俊脸庞。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急急地跳了起来。好没出息,百里珵暗暗骂自己一句。
看见一双龙纹明黄缎靴迈了进来,百里珵朗声道:“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正在用膳啊,怎么这么晚,不是说下午已经醒过来了,是还有些不舒服吗?”皇上竟亲将百里珵扶起,携了她的手,一同坐在桌边,殿中宫女们看了互相递个眼色,都是无限欢喜。
“多谢皇上关心,奴才已经好多了。”百里珵忽然有些懊恼,心想还不都是因为你,现在是点心也没吃,晚饭也没吃,还饿着呢。
听到百里珵自称“奴才”,皇帝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爱怜之色,说道:“小林子,你带宫人们退下去吧,朕和玉宝林说说话。”
“遵旨。”林公公带着皇上的侍从和百里珵的宫女们退下了,轻轻将门带上。片刻之间,殿中就只剩下了皇帝和百里珵两人,有种莫名的气氛粘着在两人之间,昏黄的烛焰在宫灯中跃动,两人脉脉对坐,似乎谁都没有意思要打破这种静谧。
“咕……”突然一声怪响,百里珵腾地红胀了秀脸,她许久没吃东西,五脏庙要讨香火,不防竟然御前失仪了。
“哈哈哈。”皇帝忍俊不禁,幸而不忘给百里珵留几分面子,只是压低声音笑起来,还好没惊动殿外的宫人。
“你不是还没吃东西吧,都是朕来的不巧。糟糕,菜肯定都凉了,你等等,我让他们重新做去。”皇上看看桌上的菜肴,就要唤人。
“不用了,奴才也不怎么饿。不要叫人了,怪麻烦的。这一味酸笋鸡皮汤是小炉子焙着的,火倒还没熄,奴才晚上吃得不多,和一碗饭也就够了。”百里珵双颊绯红,虽有三分羞涩,却有七分恼意,说话间动手盛了汤,泡了饭,趁着脾气说道,“请皇上恩准奴才吃饭。”
“珵儿,别在我面前自称奴才,永远都不要。你该知道我听着有多难过。”皇帝双眉又皱在一起,偏生更是俊美,他不由分说地从百里珵手里接过了碗,用匙羹将饭和汤汁拌匀了,舀了一勺,送到百里珵唇边,柔声说道,“珵儿,以后再接着恼我吧。来,今天晚上,让咱们和从前一样,我来喂你吃饭。”
百里珵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也张不开嘴,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得死死的,不知不觉两行清泪已断线珠子似的滴落。不知怎么,她忽然想:皇帝忘记称自己“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