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是隆国的世子呢。虽然演义里边时常说得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怎么说朝廷的大司马也不敢刑上王子啊。后来他倒是天天来看哥哥,又是难过又是羞恼的样子,变着法儿给哥哥解闷,说是好东西一起吃、好地方一起去、好打没一起挨,怎么好意思做兄弟。”荣宪公主说着笑了,从怀里拿出个绣着芙蓉花叶图样的丝织荷包来,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香料,以小指挑了几滴茶水滴在上边,投进身侧鹿回首形制的铜暖炉中,一时间殿内袅袅香气漫开。
她向百里珵说道,“这是同州特制的香料。同州是练兵的地方,无数兵士从那里开拔,不知道能有几人还乡。这香传说是一位报国捐躯的兵士的妻子所制,香气乍暖还寒,****了燃点,层次更为分明,悠悠如思,沥沥如泣,名目也颇有深意,叫做‘春闺梦里’。”
“公主。”百里珵听她说到最后,尾音几乎融进香气里边,话语同香味一般,均是从俏皮的回忆一瞬急转直下,冷冷若有恨意。
“那一年之后的事情,父亲实有父亲的不得已,兄长更是如此。我并没为此有所怨怼。可是……”荣宪摊开手心,那个装着香料的荷包静静躺在那里,她埋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滴泪落在那丝绣的芙蓉花的花瓣之上,一下子浸润到丝线里,衬得那一瓣别样红艳,“我只是不能忘记,那年哥哥和他回来以后,他俩兴高采烈、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能忘记他应允我下一年一定也带我去;不能忘记他们在军营里头做下的种种争强好胜、出尽风头的事情;不能忘记他那张年轻得发光的脸,他的梦想、他的王国,他本该会有多么锦绣荣耀的人生。他是一个王子啊,珵儿,我也曾见过前朝的皇亲国戚们,你要信我,只有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王子。”
或许,只有珣哥哥,才是荣宪公主的王子吧。
“咚咚,咚咚”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只听武樱在门外问:“公主,天已经黑了,是回慈宁宫用膳还是?”
“已经这么晚了?”荣宪公主仰起脸向窗外望去,脸上已全无悲戚之色,果然夜幕已重重笼住了长庆宫,她说道,“都进来吧,叫人去向文柳姑姑报个信儿,好在也没说要回去用晚膳。武樱,今晚我们叨扰玉宝林,尝尝难得的龙骊。”
若不是这一晚的菜肴,百里珵是不敢想象皇帝对自己的安排竟然周到至此的。往常只是按例配的皇宫中菜色显不出来,今日趁着新鲜难得的允州食材,厨子们显是拿出了真本事,满桌子做的都是地道的允州风味。
尤其,是那一尾龙骊,清蒸鱼腹、双椒鱼首、青笋火腿炖鱼尾羹,样样火候滋味拿捏得恰到好处,便是当年隆国王宫中的厨子,也只是相差仿佛。荣宪公主一试之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叹道:“人说食在允州,若以此间菜肴评判,确实名下无虚。珵儿,可是做出了你家乡的味道?”
“禀公主,实不相瞒,珵儿几乎以为自己身在允州了。”百里珵笑道,皇上能这样的用心安排,她也不是不感动的。
“那就多用一些。”荣宪挟了一筷龙骊放在百里珵的碟子里,笑道,“虽想到过回宫后难免多染口腹之欲,有违清修之意,不过这样的口福,却叫人难以拒绝。你帮我吃一些,我便少犯些错失。”
一旁伺候用膳的宫女们见两位主子如此和睦,吃得又很香甜,都十分开心,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就连对小宫女颇为严厉的武樱,也向阿菱、阿茵频频使眼色,勉励她们为两位主子盛羹布菜。
正是二人边吃边说笑得其乐融融之际,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百里珵摆摆手,阿茉去应了门,回来脸有异色。百里珵知道她素来不怎么沉稳,也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问她道:“怎么了?”
“启禀公主、宝林,方才林公公来了,见公主凤辇在此,又听闻在用晚膳,不敢惊动,现下还在长庆宫门外候着呢。嬷嬷们怕是皇上有什么口谕,于是传话进来,请公主和宝林的示下。”阿茉说了,见公主停了筷子,似有不豫之色,不禁看了下武樱,她下午才被呵叱过,兀自心下害怕。
宫里都知道,皇帝对这位离宫清修的皇妹十分看重,向来不仅待她极好,更是尊重非常,对她的礼制几乎是比照太后规格。若是妃嫔或是寻常的亲贵用膳,林公公身负皇命,断无在外等候的道理。不过此次既有荣宪公主在此,百里珵也不便做主,看向荣宪道:“公主,您看?”
“武樱去吧,请林公公进来,别是皇兄有什么要紧事。”荣宪用丝帕拭了朱唇,淡淡地说道。
百里珵也停箸不再用膳,以怀绢轻轻擦了下嘴唇,向阿萼点点头,阿萼忙将准备好的漱口香茶送上。待得公主与百里珵用过香茶,宫人们撤去晚膳,武樱便将林公公领进门来。
“奴才给荣宪长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千岁。给玉宝林请安,宝林如意吉祥。”林公公向二人行了大礼,百里珵自然是沾了荣宪公主的光,公主不过说一声“唔,起来吧”,略抬了抬手,她却不能不起身说道:“林公公请起。”
“奴才自知扰了公主和宝林的雅兴,还请公主和宝林宽恩恕罪。皇上有口谕,让奴才传予宝林。”林公公起身后,依旧十分恭敬地立于殿门口处,垂手说道。
听见是皇帝口谕,荣宪公主倒是端坐不动,只是“嗯”了声,百里珵并殿中其他人则不得不向殿门外下跪行礼,听林公公宣旨道:“皇上有旨,玉宝林温良贤淑、端静有德,赐红珊瑚手串一对,着今日侍寝。”说完,奉上一个小小的沉香木盒子,又加一句了,“恭喜玉宝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