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倒是辛苦宝林跑一趟了,你跟福全倒很有缘分,你们这样和睦很好。”皇帝还是淡淡的,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也不看百里珵,转过头去向着福全微笑,“延禧宫到底还是偏僻些,宫中东西不甚齐备,宫人也粗糙。这么着吧,福全到乾清宫来养几日,在跟前好时时看到,免得朕挂心。”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百里珵生了异样的感觉,殿中诸人无不耸动。乾清宫的地位在皇宫里边儿是何等特殊,别说宫里不论多么受宠爱的妃子也不能在乾清宫留宿,就连两位小公主,纵使皇帝向来疼爱纵容,亦没有让她们在乾清宫中居住陪伴。而今,皇帝金口一开,要福全搬去养伤,福全自然不能不去,可后宫之中、朝堂之上,将为此生出多少事端来……皇帝是想借此事,将这个儿子从景明宫这个被可怜的顺妃糟践地可怕了的地方,合情合理地带出来么?还是说,皇帝在多年没有子嗣后,动了栽培这个先天不足的儿子的心思?
可若说是前者,难道之前那许多年间没有福全受伤需要看顾的事情?若说是后者,钦妃临盆在即,怎么着也应该先看看这位圣眷最隆的妃子,能不能为皇家带来殷殷期盼的皇子才是。帝王之心,实在难测,百里珵思来想去,只能垂了眼帘,眼下看来,至少对福全是好事,不管怎么母子相依,她心里已经隐隐盼望,福全能脱离顺妃的掌控。
“父皇,我……”福全着了急,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小脸儿忽然涨得通红,百里珵看了只是不忍,这孩子怕是不放心母亲,看来要开口拒绝这天赐的良机了。
“父子之间,不必谢恩,这事就这么定了。小林子,派人送朕的旨意去景明宫,着人好好照看顺妃。是了,她昨日着紧福全,想是伤怀煎心,叫王御医也一同去,不要孩子还没好,母亲又病了才是。”皇帝挥手笑道,出言截断了福全的话音,轻轻按住他,不叫他坐起,看上去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体贴的夫君,林公公立时便领旨下去了。
福全见此话毫无转圜,知道再行拒绝,只有惹父亲不快,恐怕还要使得母亲受牵连,只得乖乖点了点头。其实他自小少有机会能与父亲相伴,能得到这个机会,心中虽有忧虑,也是十分欢欣,一时间五味陈杂,说不出话来,两日间发生太多事情,叫他小小人儿如坠云中,几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福全皇子高兴地都有些发愣了呢,这孩子真是纯良懂事,教人怎么不多疼爱眷顾,难怪皇上这样挂心,这份从来没有过得殊荣,也就福全有福分。”贤妃以袖掩口,微微一笑,言语间亲切和煦,说着说着又蹙眉露出歉疚之色,“说起来,毕竟是我做事情不周全,以致为人所趁……叫皇子受苦了。”
“怪不得贤妃娘娘,都是坏人害的,纵使娘娘再周到,可娘娘您心地好,怎么想得到坏人的那许多阴谋诡计,自然也防不住的。”福全对着贤妃摆摆小手,笑道,“这次受伤,见到父皇和大家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谁也不怪了。”
“我儿宽容大度,纯善明理,实乃皇家之福。”皇帝哈哈一笑,将福全小手握在掌中,拍拍他的手背,“好好养伤!一会儿,朕着人将你迁到乾清宫去,别的事情你都别理会了。一切都有父皇。好了,贤妃、玉宝林,咱们走吧,别妨碍孩子休息。小季子,你留下。”
皇帝既然这么说,殿中众人便一一告退了,皇帝携了贤妃,一行人走在先,百里珵依礼随在最后,阿菱扶了她,正要迈过延禧宫内殿高高的包铜嵌如意纹的门槛儿,忽然皇帝转过身来,对她温言道:“珵儿,今早四王叔的飞驿运了上好的龙骊来,朕叫人送了些去你那儿,晚上叫小厨房做了吧,难得有这样新鲜的允州风味。”说罢也不待百里珵回应,便自转身继续挽了贤妃前行。
百里珵只觉得自己眼眶忽然湿了,允州海边的龙骊……小时候,珣哥哥和瞻宏哥哥偷偷带了自己,溜出隆国王宫,趁着冬日的暖阳,扔锭银子予船家,自扬帆破浪,向着那深蓝大海的深处去垂钓,许多的海鱼里边儿,自己最爱的就是那身如旗幡、银里泛金的龙骊,是爱吃……珣哥哥最擅烤鱼、瞻宏哥哥则擅钓,做好了鱼,一个将刺择干净了细细喂她,一个爱笑她嘟着小嘴慌慌张张吃鱼的馋猫儿样子。不,不能这么掉回过去,她暗暗掐自己一下,屈膝谢恩,膝盖磕在门槛上,一阵钻心的疼。
待得阿菱扶她起身,皇上和贤妃已走远了,自然,她没能看到贤妃听了皇帝话语,回首望她时那怨愤的眼神。
回到自己殿中,百里珵忽然径自往小厨房走去,阿菱看她一眼,便也跟着,只低低提了一句:“主子,厨房里头油腻,仔细碰着。”
百里珵忽然露出孩童般的表情,对她笑笑:“你见过龙骊吗?”
“奴婢听说过,说是一种海里的大鱼,样子十分飘逸美丽,游动迅捷无伦。”阿菱恰巧在御膳房待过,却也知道。
“不错。”百里珵眯起眼,“不过龙骊本是海鱼,离开大海,不日便死,一旦死了超过两个时辰,血肉便含有剧毒,不能再食用。虞王真好手段,将它千里迢迢活生生地送入宫来,送它来为人所食。”
阿菱面上显出惶恐之色,不知该如何对答,百里珵看看她,又笑了,温言道:“不过这鱼确实美丽美味,我也许久不见了,咱们瞧瞧去。这宫里,允州的东西真是少啊。皇上的厚意,不可辜负,晚上教大家伙儿一同饱饱口福。”
“啊哟,这鱼、这大鱼咬我!”阿菱还未及谢赏,只听得小厨房中传来一声娇叱。百里珵已经忍俊不禁:“是阿茉,看来淘气鬼吃亏了。”
又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语声严厉,颇有责备之意:“怎么大呼小叫的,惊了长公主的凤驾,还不请罪呢!”
长公主?难道温恪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