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过静淑,我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刚刚巧得到一个座位,后来,又让给一位抱小孩的乘客。抵家时天已经黑透,我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灯闪烁了一下,发出平时几倍的光芒,方令人觉得耀目,周遭又骤然黑了下来,再按开关,上上下下扳了几个来回,可是灯再也没有亮——坏了,我从那闻的抽屉里翻出手电筒,整个晚上以它照明。
从前独居的时候,一个人睡并不觉得怎样,现在与那闻同住了一段时日,夜里,他不在,心里没着没落的,好像丢了魂。
那闻走了两天,我便两天没有他的音讯,起初是发信息不回,后来打过去,发现那闻的手机已经处于关机状态,我担心他被母亲扣押,逼着他同我分手,心里很不自在,思虑再三,决定打给邹橘越,响了很久,她始终不肯接听电话,看来仍旧在生我的气。
第三天又打,她依然不接,我变得焦虑,寝食难安,去找李仲,李仲答应设法帮我联系,于是,我又坐等一天。
第四天是周六,对面的女人休息,整个上午都在洗衣服、归置,我听到她开门,又听见她说:“回来了。”不见有人回答,过一会,又有人来敲我的门,心想谁会来找我,知道我住这里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几个,起身看,竟是李仲,他身后跟着那闻,我觉得好生奇怪,那闻怎能叫客人走在前面,自己则不言不语跟在后头,再看,他还剪短了头发。
眼下有客人在,我不便问他,忙倒水给李仲,心想李仲真是个能人,可以这么快帮助那闻脱身。
那闻的目光则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大圈,最后落在桌上,捻起一条香菜的根,我红了脸,不想李仲知道我们的生活已经窘困到这般节俭的地步,勉强笑笑说:“你看它像不像人参?我查过了,香菜根可以加速血液循环,还能退烧,也算是一味药材。”
“嗯。”那闻发出一个短暂的鼻音,拿起砚台上的毛笔。
我看得真切,他执笔的姿势完全不对,那样子倒像是在拿起一根筷子,我走上前去,扳过那闻的身体,用颤抖地手触在他脸上,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136 书屋
李仲紧张地起身,唤我的名字。
www.136book.com
我不顾,手颤抖地划过“那闻”的耳垂,哽咽道:“你不是那闻,你是那睿,告诉我,那闻去了哪里?”
他抓过我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过许久,才从包中拿出一张报纸,递与我,我瑟缩地打开,看到那闻母亲痛哭的照片赫然印在上面,标题明晃晃写着:“毕业生失业回乡探母,途中救落水儿童遇难”。
我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死死抓住那睿身体,求他带我去岚上。
他什么也不说,抱着我,陪我一起哭,李仲站在身旁,不住地抹泪。
我哭到干呕,几乎背过气去,挣脱那睿的手,踉跄出门,一头跌倒在楼梯口,忆起那闻曾经坐在这里抽烟,而我前几天为他买的打火机,他却永远看不到,也用不上了,想至此,恨不得纵身跃下,随他去了。
李仲和那睿追出来,拼力拉我回房间,我却胡乱攀住一条手臂,苦苦哀求道:“带我去岚上,我要看那闻离开的地方,我要看那闻……带我去岚上……”
那睿臂上现出三条指甲的抓痕,他忍住悲伤,无奈道:“好,我陪你去,我们这就去买票。”李仲随意帮我打点几件衣服当作行李,载我们至火车站,他去排了很久的队伍,却只买到夜里的票,而这一班车,正是那闻走时,乘的那一次列车。
坐在候车室里,我不哭也不闹,愣愣地看着时钟,可是时钟很模糊,我看不清,只好问那睿:“这是几点了?”
那睿好像在回答我,因为我看到他的嘴在翕动,但是什么也听不到,我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道:“你真坏,怎么能装成那睿骗我!”
他侧过脸去,不看我,我知道自己错了,那闻怎么会舍得这样捉弄我,一旦想明白了,心就好像被掏空似的,叫人直想把拳头塞进去,堵上那个窟窿。
我松开那睿的手,害怕看见他,总觉得他就是那闻,总觉得那闻没有离我而去,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报纸岂会有扯谎的?然而,有时又忍不住去看他,仿佛看到他,那闻就会近在咫尺,不曾与我分离,就这样,我一会哭,一会呆,一会看,一会又害怕,在看与不看的矛盾中,终于等来了天黑。
也不知何时,李仲走了,那睿递给我一个面包,我摇头不肯吃,他便没有强求,倒是把自个儿那块面包送到嘴边,啃一口,咽不下,最后还是丢掉。
他扶着我上了车,此时已是后半夜,我想起上次去八里庄,那闻还坐在身旁陪伴,才俩月,竟是天人永隔,又簌簌落下泪来,不住地发抖,对面的人看到,以为那睿给我受了委屈,他自是有口难辩,脱下外套,裹到我身上,我还是筛糠一般地抖,他干脆抱住我,偷偷饮泪,强忍心中苦痛。
终于到了市区,我们搭车去镇上,走的路线同上次那闻带我来时,一般无二,只是我已经流不出泪,只剩下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又随那睿乘车抵达岚上,司机停车,将我们放下,我撒开腿奔到河边,被那睿一把揽住腰际,他以为我会轻生,我望着眼前滚滚东流的秋水,恨它吞噬了那闻年轻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