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究不是我的归途
这世间本就有诸多的无奈,若事事都能如愿所偿,又何来那百般的遗憾。
就如我爱你,却不得不放开你。
——傅瑶
【引】
四月的风和着绵绵细雨,摇摆着河岸的纤纤细柳,扬起柳絮飘飘,落了满道。
天景城内人烟阜盛,不过方才破晓,街市便又换上一派繁闹景象。
一个娇小的身影匆匆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而后伴着旁人的几声惊呼,砰一声直直摔倒在地。
傅瑶吃疼地趴在地面,脑袋有些晕乎,下意识就大喊一声“陆安哥哥救命”。
随之周围人群外挤进来一个清秀男孩儿,看见摔趴在地面上的人儿,甚是无奈的扶额叹息。
“你腿这么短,就不要学我跨这么大的步子,你看又摔倒了吧!”
责备的语气透着些许无奈,陆安动作娴熟的将她拉起,而后背起了她。
“你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嘛!”傅瑶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生怕一松手他便又走远。
扭头看着她无辜又委屈的模样,陆安那已到了嘴边的责骂也换成了轻柔的询问。
“膝盖可还疼?”
她摇了摇头,端端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良久,而后在他耳边低喃出声:“陆安,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走太快?”
她怕,怕自己稍微慢一点,就再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她不经意间显露的彷徨不安的神色真实的入了他的眼,陆安抿抿唇未予她回应,脚下的步伐也未停歇。
良久之后才听他漫不经心的一句玩笑话:“以后你若是再走这么慢,我可就不要你了。”
傅瑶哼哼几声,彼时的她笃定了他是不会真的抛下她不管的。
可是直至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这句话,她都暗嘲自己曾经的天真,纵然那时候他还愿意要她,可她也没了再让他回头寻自己的勇气。

【一】
陆安与傅瑶因是邻里,自小便在一处长大。初见时彼此不过还只是四五岁的孩童,傅瑶因陆安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便打定了主意要赖着他,而后这一赖便是好多年。
可陆安却对她很是嫌弃。
总是嫌弃她腿短跑得慢,可他每每看到她屁颠屁颠追在身后的模样,又会悄悄眯起了笑眼,而后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
他嫌弃她的吃相太丑,却会时常做一些她喜爱的食物,看着她吃得欢乐毫不顾忌形象,又忍不住摇头暗笑自己可能是养了一头猪,甚至暗喜这做饲养员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他嫌弃她笨,被人欺负了不会还手,然后又拉着她亲自去寻了欺负她的那人,毫不客气地把人家欺负到哭着喊爹才罢休。而后还告诉她以后若再有人欺负她,便以牙还牙欺负回去,天塌了也有他顶着,也因此在后来,她被纵得无法无天。
他嫌弃她太爱哭鼻子,却总会随身携带着她爱吃的糖果,在她哭累了之后塞给她两颗,似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的逗着她笑。
她的陆安,嘴上虽是百般嫌弃,但到底还是宠护她的。否则怎么会纵容她的百般闹腾,还容不得他人给她受丁点的委屈。
这样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便过了十年之久。年少时懵懂的情愫,也在无形间渐渐清明。
只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陆安陪她玩闹的时间越来越少。

【二】
忘了从何时开始,原本与他每天腻在一处,变成了如今几天才得见上一面。
傅瑶有时候想他想得紧了,便会偷偷爬墙翻进他的书阁,夺去他的书卷笔墨,瞪着他的眼似嗔似怨,似儿时那般任性的耍无赖。
“呐!陆公子已经八天未去见你的姑娘了,不知道她很想你吗!”
瞧着她那哀怨模样,陆安不着痕迹的弯了唇角,而后自案下的暗格里拿出一盒糖果递给她,“嗯,所以陆公子认真反省过了,这是给我家姑娘的补偿。”
傅瑶接过糖果,有些不满,“只有糖怎么够呢?”而后顺势踮脚在他脸侧印上一吻,笑得比那些地痞还要流氓。
陆安欲抓她时,她早已闪躲到了一边,独自乐呵着享受着糖果的美味,让他着实好气又好笑。
原本只当是养一只笨笨傻傻的猪,却不想竟养出了个磨人的小流氓,当真是他的失策。
看着眼前之人,依旧是这般没心没肺,陆安一时微微失了神。
傅瑶偶然抬眸,便撞见了他的欲言又止。她平日里虽是大大咧咧,但有时候却是比谁都要敏感心细。例如此刻,只是一眼她便生出了一股直觉,隐隐不安。
她欲问他可是有何心事,他却是敛眸先摇了头,继续看起他的书来,未再同她说话。
她也一时没了心情,便坐在他身旁百无聊赖的看着他认真的模样。
忽闻他一句轻语,“可有想过去那金陵城看看?”
她稍一抬眸,便望进那双清明的眸子里,她愣神片刻,茫然的摇头,“那太遥远,未曾想过。”
“那是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你!”她应得毫不犹豫,眼里盈满了笑意。
陆安认真凝视她片刻后,不禁也随之弯了眉眼,甚是宠溺的捏捏她娇嫩的脸,也不留痕迹地掩去了那抹落空的期盼。
傅瑶只顾着心下欢喜,一时忘了询问,他想要的是否与她一样简单。
直到后来他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留在学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竟是三两个月才能见上他一面。直至陆伯伯告诉她,她方才知晓他参加了今年的乡试,也方才明白,原来他想要的从来与她不一样。

【三】
阿爹曾同她说过,陆安与她终归是不同道的。开始她不懂,只一心认为只要她与陆安是真心喜欢彼此,总归会走在一处的。
却没能早些明白,若两人选择的道路截然相反,又如何能再走向同一个终点。
陆安一直很努力,自小便立志要精忠报国,近一年更是为了心中志愿忙得终日不见身影。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来得及匆匆见上她一面,便又要离家远去。
傅瑶却是固执的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了准备跃身上马的他,不让他离开,红着眼眶近乎哀求的语气,“就不能多留一日?哪怕是陪我半天也不行吗?”
这样的傅瑶到底还是一下软了陆安心房,细细想来这些时日陪她的时间确是少得屈指可数,便温声安抚她。
“乖,待忙完了这些时日,我便归来好好陪你几日可好?”
不想她确是拼命的摇头,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不管不顾的赖着他,“我才不管!我只想要你现在陪我!”
陆安揉揉她不安分的脑袋,甚是无奈。“傻丫头,都已经及笄了,怎的还是这般无赖?”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累……”她说得极轻,陆安却听得清楚,可到底还是未留下陪她。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傅瑶终是难掩心间落寞,苦笑无声。
陆安,你走得这样的快,我怕是追不上你了……
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似曾说过,“你以后若是再走这么慢,我可就不要你了。”

【四】
那一次偶然,傅瑶在茶楼里巧逢陆安与学友在吟诗作对,谈笑风生间才情尽显,风流自成。他那恣意的模样止住了她想要向他走近的脚步,下意识的躲在了暗处,生怕被他发现。
只因她突然明了了与陆安之间的距离,已这般的遥远。
明明只隔几步之遥,却似隔了洪河分了两相世界,他所站之处万丈光辉,她才发觉,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优秀,优秀到让她望尘莫及。
那一夜他归来陆府,远远的便见那门前处蹲坐着一抹娇弱身影。
府门上的两盏灯火随风飘忽,飘摇的暗影掩住了她的神情,陆安脚步匆匆向她走去,而后很自然的将她拉起,脱下了外袍披在她肩,方才认真看着她,语气略带责怪。
“天已转凉,怎的也不知添衣?”
傅瑶痴痴望着他未语,陆安摸摸她的额,玩笑道,“我家姑娘莫不是想我想傻了吧?”
可向来没心没肺的她却是问得认真,“这次归来,又会待多久?”
陆安呆怔片刻,便应她,“明日午时便走。”
话落,迎来一片静默,周遭静得似能听见风吹枝桠声。
良久,才听她很轻的一声“啊,这样啊”,那样的漫不经心。
“上次你说,忙完了便陪我,如今看来,你怕是忙无闲期吧?”她闪烁着目光,痴痴笑开,似嘲自己的天真。
陆安未曾应她,只是牵起她微凉的手,轻声道一句送她归家。
她试图维持面上的笑容,又问他一句“梦想真的那么重要吗?”
竟是重要到连她也可以不要?
陆安微启唇,却未言一语,那双清明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却带着丝丝她无法看透的复杂之色。
傅瑶还是笑着,望着那皎洁的月,缓缓道来,“曾经你问及我的理想,那时我想要的只是与心爱之人平凡共度余生,我也以为你想要的会是和我一样简单,可如今看来,到底是我错了。”
她声音淡淡,听不出悲喜。
陆安稍稍敛了眼眸,掩去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而后告诉她,“人生在世,若无所追求便枉了今生走的这一遭,日后你便会明白,这世间还有许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是啊,对他而言,爱情怕是不及他抱负的三分重要,可于她而言,陆安却是她余生的全部。
所以如今,宏愿与她,他选择了前者。

【五】
清冷的月色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更显苍白。傅瑶苦笑无声,已然明白,她该放手了。
手中属于他的温度一点点的抽离,她步步后退,远离了他身旁,那弯起的眉眼却似染着无尽的凄楚,莫名的触动了他的心头。
“陆安,是你走得太快?还是我走得太慢?我竟已无法跟上你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我愈渐愈远。”
顿了顿,又听她笑得清朗,“你也知道你的姑娘腿短,跟着你怕是只会拖你后腿,而今你可以不用再顾及我,且放心去追逐你的梦吧!”
那夜,傅瑶独自走在归家的路,她没有让陆安护送,如今她没有了可追逐的人,此后的路怕是注定了只有她一个人走。
那夜,陆安送予她一盒糖果,依旧是她爱吃的口味。他说,日后他不在身边,若是不开心了要记得吃一颗,想想以前开心的事。
可他却忘了,她曾经的快乐都与他有关,而那些记忆此后回想起来,怕是都会心间泛酸。
那夜,他曾问,“如果你还愿等我……”可这半句问话终究是没有了下文,又听他道:“前路漫漫不知归期,只怕会误了你的韶华。”
可他又怎知,她愿为他韶华倾负,只怕那时他已身处高处,再看不见原处为他逗留的那位姑娘。
那年,她选择了留在原处,随父亲在这天景城内开了间茶馆。茶馆生意兴隆,一批一批的茶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那年,他顺利的通过了乡试,次年也不意外的拿下会试的会元,同年夺下殿试榜首,连中三元,当年那位小小书生一跃成了天景城最大的骄傲。
他终归功成名就,如愿去了他向往了半生的金陵城。而她还守在原地,痴痴等候。

【终】
三载春秋,不长不短,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这年春,天景城内依旧柳絮飘飞,清晨的街市比往常都要热闹。陆府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那个光芒大绽的男子,携一身功与名自金陵归乡。陆府亲友齐聚一堂,为他祝贺,而那些人里,独独少了傅家的人。
待夜深宴席散去,陆安携着一盒最不显眼的糖果出了府门,遥遥便望见那杨柳树下静立的清瘦身影。
夜来风微凉,细雨和着柳絮温柔飘落,星星点点缀在她的肩头。
傅瑶白净的面容上扬着朗朗笑意,对他笑得温柔,轻浅道一声祝贺。
她依旧未变,除却略微苍白的面色,唯一不同的大抵周身散着的淡然之息。
他给的糖果,朴素的包装,依旧是年少时的味道。
她递来的喜帖,艳红夺目,毫无防备的颤了他心头。
看着帖子上头她的名字紧挨着他人的姓名,陆安轻浅笑开,微微涩然,“傻丫头长大了呢!确是该嫁人了。”
而后,她也随着他笑开,莫名的,竟酸了眼眸。
如今,他功成名就,她即嫁做他人妇。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到底还是不太愿接受这事实。
陆安说,他会真诚的祝福她,只是当年到底还是留了遗憾。
“这世间本就有诸多的无奈,若事事都能如愿所偿,又何来那百般的遗憾。”
——就如我爱你,却不得不放开你。
她笑得轻浅,淡然且从容。瞒过了他,可到底还是骗不过自己,独自忍受那心间百痛。
若说遗憾,傅瑶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当年没能早些明白陆安的话,没能及时追上他的脚步。后来她留在原地,他越走越远,站在高处的陆安,已经不是她能触及的了。
“横在你我之间的,无关爱恨的深浅,而是人生的抉择。我没有你的宏图大志,只愿平淡安稳一生,所以注定了你我终归不同路。”

【番外】
傅瑶成婚那日,陆安赠予了她一袭嫁衣。
他说,“这是儿时答应你的承诺,要让你做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原来,他一直还记着这个承诺。
只是谁能想到,她做的是别人的新娘。
傅瑶穿着他定制的衣,坐于铜镜前,与镜中的他痴痴相望,失了心神。
不知是否眼花,竟见他似笑中含着泪。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爱欺负她的少年,纵然对她百般嫌弃,却始终护她于掌心。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黏在他身边,对着他耍着赖皮,如今却要彻底离开他,嫁作他人妇。
他说,“傻丫头以后定然要很幸福。”
她轻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
陆安呆愣了片刻,而后敛眸点头,掩去万千思绪。
“如此便很好。”
只要她好,便好。
那天,她嫁去他人府,陆安也同时启程前往金陵。
他一路跟随她的花轿,护送百里,终归还是在分岔路口分道而行。
轿子停了下来,她的夫君来问她,“可要同他道别?”
喜盖掩住了她的面容,独自失神良久,而后摇了头。
早在多年前他去往金陵的时候就已经道别了的。
花轿继续行驶,可她还是忍不住掀开了盖头,掀帘往回望去。陆安的人马还停在那分叉路口,她一望去恰恰迎上他的目光,仅一是瞬她便闪躲开去,怕多一眼都会绷不住让心底的酸楚决堤。
傅瑶本就不适的身子在这刻更觉心口闷堵得慌,连呼吸也困难。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在夫君掀帘进来告诉她陆安已经走远时,终究再忍受不住,猛地咳出几口闷血,将手中的喜帕染得又深一层红。
“你这是何苦?”身旁人的轻叹,透着疼惜,轻柔的拥她入怀,为她细心擦拭着唇角的血红。
“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为了他回来的这一天吗?如今人是回来了,你又何故还设下这瞒天之局?”
她无力的倚在他怀里,弯的笑含尽苦楚。
“如今我恶病缠身,命不久矣,倘若不这样,他必然会心生愧疚,觉得愧对与我,还如何能安心去实现他的宏愿?”
雾眼朦胧间,她看着身间的大红嫁衣,似乎看见当年她对陆安说要做最美的新娘,他欢喜应承她的样子。不禁痴痴笑了开来,含着泪水的苦涩。
“陆安,我从来只想做你的新娘,奈何你已走得太远,我追不上了啊……”
非原创
几年前看到的。如今回首一看。依旧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