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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琼玉苑在处处繁华的长公主府,并不是最特殊的,虽然它的主人风流满京华,也毁誉满天下。

然而今夜的琼玉苑却不同往常,分外严肃。

数百禁军将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身披金甲手持利戟,面色严肃,怒目注视着每一个进出院子的人。

哪怕是最可爱的少女,也不能让他们铁铸成的面容露出笑颜。

因为长沙王在里面。

灯火通明的正堂,他与君凤兮相对而坐,前驸马华敬容尴尬地立在王爷身后,像极了看门狗。

长公主微笑着,煮茶。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泉水在小红泥炉中吐出珍珠般的泡沫,汩汩的声响在静寂的夜晚分外刺耳。

一边紫衫玉带,皇家气派,威仪天成,一边宽袍峨冠,不拘于物,万法自然。

中间是一张白玉棋盘,上面有七八粒子厮杀,正是关键时,但下棋的两人却不急于继续,他们只静静地看着彼此,嘴角带笑。

许久,长沙王打破了沉默。

他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

“但世间不存在也许。”

君凤兮含笑说着,即使明知面前的人只消伸出一粒手指就能捏死他,却还能露出温和淡漠的笑,谈生论死。

所以他有资格坐在长沙王对面。

而长沙王也认可了他。

“我现在依旧可以杀你。”

“你不会,也杀不了。”

君凤兮温柔地说着,手中折扇合起,落在掌心。平静无奇的动作做得风流自然,落在华敬容眼中,却生出胆战心惊。

长沙王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修道人,杀你需要很多的手段。所幸你依旧还是人,而我很快就会成为皇帝。”

“只是很快就会成为,眼下还不是皇帝。”

君凤兮更正着,眼睛也眯了起来,夜明珠下,本就清亮如水的眼眸便越发清澈可人了。

“你……下定决心与我作对,扶持豫章王登基?!”

长沙王素来持重,此刻心中怒及,声音反倒甜蜜起来,渗着甜得发腻的气息。

“我只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君凤兮将折扇放下,拈起一粒棋子,落入中盘。

杀机顿现。

长沙王却面露喜色,道:“原以为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等到你的下一步呢。”

“你一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方才不下子,只是想该怎样才能让你不至于太早输全局。”

“你当真是君子风度。”

长沙王褒贬一体地说着,君凤兮听出他的不悦,却是轻摇折扇,漫不经心地受下了。

啪啪几声,又各自行了几步,长沙王的黑子果然露出败迹,君凤兮却也不急于追击,只是缓缓屠杀。游刃有余间,黑子险象环生,七零八落,连一旁观看的华敬容也不由自主间将手掌放于刀柄之上。

长沙王身在局中,更是深受其苦,但他风度极佳,即使山穷水尽,依旧能缓缓道:“凤兮,你自诩修道人,为何在棋盘上却从无修行之人的淡漠不争?”

“谁说修道之人理应淡漠?巨人不与蚂蚁争执,非他淡漠,而是,不值得。”

君凤兮轻飘飘地说着,惹来长公主噗呲一笑,却也气得华敬容险些拔刀。

“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九五之尊的命格对抗了?”

长沙王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他既然可以为了皇位杀死兄长,自然也不介意再杀个螳臂当车的“修士”。

“命运尚且可以改变,命格,难道就是一成不变?”

君凤兮和气地说着,又下了一子。

长沙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阿鸾一向软弱如妇人,居然会做出服毒自尽这等决定,背后……是你鼓动?”

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不敢置信。

君凤兮不置可否道:“我这些日子都在你的眼睛注视下。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你都是知道的,何必非要听我亲口说一遍?”

“只是想知道你是谁,是下棋人,还是棋子?”

“下棋人可以是棋子,棋子也可以是下棋人。棋子和下棋人之间,并不绝对。”

他如玉的手指捏着一粒子,轻敲着案几,那声音并不大,落在耳中却有些刺痛。

长沙王闭上眼,似乎在回味这话的含义,又似乎再思考如何破解此刻的困局。

许久以后,他又睁开了。

“最近京城不太平,有一小撮西凉余孽四处横行,你与豫章王过从甚密,可要小心了。”他说。

“谢王爷关心。”

君凤兮点点头,谦卑地笑着,仿佛他那面皮,无法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

而长沙王偏就喜欢这即使虚伪也如春风拂面般的舒服。

所以他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

“皇兄过世,阿乾上请罪表,说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足疾复发,无法进京奔丧。唉,若不是京中形势严峻,我定要烦你前去,为他诊治。”

说完,意犹未尽地看向君凤兮与长公主。

君凤兮却似乎没听懂语中深意,又下一粒,道了一声:“好。”

长沙王不由愣住,最终也挤出了一个“好”!

……

……

相较于长公主府的不动声色与唇枪舌剑,傅家平静得近乎平淡。

关于李咏玉的处置已经很明朗,即使长沙王位登大宝,傅家也绝不会姑息这恶毒的女人。考虑到皇城脚下耳目众多,是以沈姨娘提议大太太扶灵返乡时将她也一并带上——回到北地就是傅氏一族的势力范围,怎么处置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妾都无须担心后果。

卫国公暂留傅府,他们夫妻对这内院事情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对之言。

于是大局已定,傅家上下忙碌起来,哪些留下哪些回北地,具是由沈姨娘盘成册子交由大太太审核。

老太太依旧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玉静平日里得了她各种照看,这几日自然殷勤伺候,绝不落人话柄。

只夜深人静时——

“二娘子,你当真要留下来?”

刘姨娘小心地问着,她在傅家大半辈子,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塌了,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凄凉兴衰之感。

“自然是留下来了,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我傅玉静原不该输给旁的娘子。”

“可是——”

刘姨娘看了眼屏风后死气沉沉的老太太,有些话,想说却不敢说。

“老太太待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但这一次的事情,错过了,就过了。”

玉静淡淡地说着,绕过屏风,刘姨娘不知她要做什么,连忙跟进去。

她缓步走到老太太床前,握住那苍老干枯的手,小心地贴在脸颊上。

光滑无暇的面容,与布满皱纹的手,碰触在一起,对比触目,竟有几分渗人。

她摸着老太他的手,缓缓地说着。

“老祖宗,我虽然是庶出的,姨娘又是不得脸的。可我当真不觉得这庶出活该不如嫡出。你也说过,只要还在闺中,娘子都是一般的尊贵。我相信有老祖宗照看,定会给有个不输给嫡出的前程,但跟着大太太去了那么多的场合,我才知道……相信是相信,世人的眼中到底嫡庶有别。”

说到此处,有轻灵的眼泪落下,落在皱纹中,很快就消失了。

刘姨娘听得心里酸楚,又不敢出声,只得掏出绢帕擦拭。

“我自尊自爱,得来的却是世人的鄙夷。她们笑我心比天高,笑我不知分寸。我是庶出的,可庶出嫡出是我能选择的吗?何况……我也是傅家的娘子啊!为什么嫡出就尊贵,庶出就卑贱?为什么我样貌、女红、才学……都不输人,却还是处处低人一等?”

“二娘子,这……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刘姨娘哽咽地说着,玉静却不理睬,只自顾自地说下去。

“即使是四娘子,有长公主喜欢,改了族谱,成了嫡出的,也逃不出嫡庶有别的定则。难道庶出的女子想要有个好归宿,当真是那么的难?”

她闭上眼,像是需要从老太太的身上获取力量一般,沉默而冷静地呼吸着。

刘姨娘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玉静没有理睬刘姨娘的哭泣,她沉默地感受着,突然,老太太的手指动了一下。

玉静一惊,松开了握着的手,转过头。

老人家睁开了昏黄的眼睛,嘴角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玉静附耳过去,耳朵紧贴着嘴唇。

老太太只说了四个字:“放,手,去,做。”

声音很轻很弱,传递的感情却强烈非常。

玉静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好。”

而后抬起头,对懦弱无能的母亲道:“在岳麓山时,曾经有一位道人说我是天生的鸾凤命,不该自暴自弃嫁与凡夫俗子。可惜这话太过特异,便是老祖宗也只当是江湖骗子的胡乱之言。但我却坚信这就是我的命,我对老祖宗说,如果命中注定二娘子是做王妃的鸾凤,为什么在鸡群里找夫君?”

刘姨娘怔了一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玉静又看了眼老太太,眼神中隐约有了犀利。

“姨娘,你说,你当初为何要与张姨娘争夺通房?”

刘姨娘咬了下嘴唇,道:“因为……因为我不甘心。我虽是家生丫鬟,自小的吃穿用度,却也比小户人家的娘子更体面。在傅家后院里见惯了世面,长到了二十岁,突然要去配那粗俗的小厮,我怎么可能甘心!纵然老祖宗念着我的好,配人以后依旧让我在府上当差,让我汉子也有个好差事,可总归是不甘心啊!”

“所以你宁可做人通房,也不愿意出去。”

“是,我就是这般的没志气,一辈子伺候人的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受苦了!”

说着说着,又是一副眼泪婆娑的样子。

玉静见不得她这模样,狠狠地瞪了一眼,道:“姨娘没有做错,丫鬟是伺候人的,姨娘也是伺候人的。丫鬟的女儿还是丫鬟,还是伺候人的。姨娘的女儿虽是庶出,却到底是半个主子了。我恨我庶出,低人一等,但我从不觉得姨娘这番争取有错。”

她看着刘姨娘,一字一顿的强调着:“命或许是天定的,路却是人走出来的。天都说我是鸾凤命了,我若还甘心任人摆布,岂不是辜负了天意!”

“所以——我要争一次,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曾经藐视过我的所有的人,都跪在我的面前,求我饶恕。”

这是承始五年立秋将尽处暑未至的一个夜晚,玉静在老太太床前立下誓言时,没有闪电,没有雷光,秋风渐凉,黄叶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