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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天之骄女


天祐二年的冬天,长安城的雪下得丰厚又美满。天色方暗,燕王府便挂出了数百盏红灯笼,照得整个王府里外透着股喜气。

趁着没人注意,列队门口的陈六正了正头盔,免得被眼尖的嬷嬷看到了,又是顿训斥。

今日王妃设宴,款待诸位功勋命妇。

从傍晚开始,便陆陆续续有各色豪华马车到来,将个燕王府门前堵的是水泄不通,所幸嬷嬷和管事们调配得当,很快就将这些贵人连同她们的仆役都安排妥当了。

此时天色渐渐黑,浓云遮满天空,原本如盐巴般细小的雪子在风吼中骤然变成柳絮般大小,最终与整个天空连成一片,像是要将整个长安城都淹没一般,压了下来。寒月也惧怕它的来势汹汹,自觉地缩到了天边。

入夜后,暴雪便越发猛烈了,凛冽的寒风频繁地往铠甲里面钻,脸颊和鼻子都冻得厉害,陈六想把衣服裹紧,却因为瞥见不远处嬷嬷管事们具是一派严肃,盛装以待,只得忍着钻心的寒意,笔直地立于原地。

雪子大如鹅毛,狂风却把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吹起。不多时,视野中就只剩下了雪白,又黑又低的天幕都消失了,四面八方只看见落雪形成的一道道弧线。风执拗地掀起雪花,左边右边都是白茫茫的灰糊糊的,甚至看不到颜色。

这么大的雪,如果能躺热炕上搂个女人喝壶小酒,那该多好啊。

陈六苦中作乐地想着。

他是今年才从边关调回京师的。当初得到调令时惹得一干同袍都红了眼,但真到了处处锦绣的京城,他才晓得,天子脚下当差,出人头地的机会固然不少,可是麻烦也是加倍的多。满街的笼袖骄民,通身透着傲气,便是赶着轮休去吃个花酒,若是没个统领带着,也难逃那些个龟奴的嘲讽。

但来了这里,陈六也确实见了不少世面。京官满地走,县官不如狗,京城随便拦个马,都可能是哪位侯爷公爷的七大姑八大姨。

旁的不说,今日燕王妃设宴款待功勋命妇,便是满屏花团锦簇。开始的时候还能问一旁的老兵油子们这些人的身份,渐渐地,乱花迷眼,连老兵油子也只觉得奢华不尽,支支吾吾了。

陈六晓得老兵油子是敷衍他,却不敢把抱怨流露出来。

寒风中立久了,浑身哆嗦,恨不能马上回营房烤火,但嬷嬷和管事们依旧满面堆笑的翘首以待,陈六不免好奇,这姗姗来迟的娇客,该是怎样的尊贵?

叮铃——

叮铃——

席天卷地的暴风雪中,有恍若天籁的铃声传来。

乍闻铃声,陈六只当自己冻得太久,都出现幻听了。谁承想这铃声竟是连绵不绝,他用小统领教的法子不着痕迹地偷瞄了眼朱门前严阵以待的管事们,见他们眉梢露喜,整理着衣角鬓发,便知是那娇客来了。

果真,不过数个吐息的时间,便有一阵马蹄声响。

陈六乃是行伍出身,听那马蹄声干脆毫无拖沓,知是大宛的好马。果然,风雪减薄,骑手们出现,竟是一色的白马,通身无一根杂毛,骑手也是锦绣华衣,身披裘甲,腰挎金刀,且目光如炬,神情肃穆,通身的气派,说是朝廷的高官,也绝不会有人不信。

但他们只是引道的奴仆。

十余骑引道俊马之后,八匹罕见的夜照玉狮子马拖着辆看似低调其实极尽奢华的香车缓缓踱来,执辔者有三,具是男装佳人,每一个都生得眉目如画,华衣锦服,雍容华贵,毫不输于陈六方才见到的功勋贵妇们。

但她们确实只是给人赶车的。

车旁站了八个带刀侍卫,陈六看他们站姿默如陶俑,晓得无不是沙场上的佼佼者,通身散发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冷冽和血腥气。

便是在今上的黑甲营中,这等人才也不是信手拈来。

可惜他们也只是车中人的护卫之一。

车中人是谁?

便是自以为见过大世面的燕王府统领,此刻也忍不住引目相望。

至于陈六这个彻头彻尾的乡巴佬,早就只剩下屏息凝神地看着车帘。

方才透过风雪传来的清脆铃音便来自马车,散发淡淡的香气的黒木檐盖下,悬了数十个玉铃铛。铃铛通体洁白,无一丝瑕疵,若是遇上识货的,定会大吃一惊,此乃玉佛铃,内外具镌刻经文,有高僧加持,聆听佛声,可解百忧,结佛缘。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两个白衣人小心翼翼地下车,将个通体镌满牡丹花的紫檀木匣抽开,拉成三层阶梯踏脚,而后才是小心地掀开了华贵柔软的车帘。

帘子轻软华美,掀开的瞬间,莫说是随车的奴婢们,便是素来眼高于天的燕王府管事们,也都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神情。

车中人身份之尊贵,可见一斑。

陈六守礼的单膝下跪,头颅低垂,却是忍不住好奇地偷看着。

他看见了一只手,一只五指修长,软弱无骨的手,而后是一只鞋,一只攒满米粒珍珠的锦鞋,之后,便是一段帛锦滑出,纹饰繁复,栩栩如生。

正想凝神再看,却是嬷嬷们撑着伞涌上去,暗红色夹华锦缎褙子阻断了他的视线。

她们恭敬地施礼,为那人遮雪,一边道:“四娘子可是来了。”

于是陈六便听见了个极好听的声音。

“今日风雪太大,路上耽搁了些时候,辛苦嬷嬷们受冻了。”

口吻柔软,却有一份尊贵自然流出,流入陈六耳中,只觉吃了人参果,周身三千八百万个毛孔都舒坦。

可惜由不得他多陶醉,贵人终归是贵人,寥寥几句问答后,便在嬷嬷们的簇拥下,入了府门。

朱门渐渐掩上,陈六贪婪的嗅吸着染了美人暗香的寒冷空气。

……

……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方踏足,便觉着一阵细汗。

今日燕王妃做东,俪辞到时已是高朋满座,她却是不紧不慢地在女官的伺候下解开御赐的整张东北白熊王毛皮披风,又脱下芙蓉缠枝仙鹤纹样浅银灰色重锦面裘皮外袍,露出璨金牡丹戏百花蝶胭脂色襦裙,淡雅的罗绢上五彩丝线绣成赤金牡丹与斑斓彩蝶,花蕊处缀了晶莹圆润的珠子,行动时,光华流溢,如春水泛波。

这才在宫人的伺候下,缓步上前,对着上首的燕王妃盈盈一拜:“俪辞路遇风雪,姗姗来迟,还望王妃恕罪。”

燕王妃性子爽朗,对俪辞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见她冒着大风大雪前来赴宴,哪会怪罪,忙道:“四娘子不必多礼,快些坐下吧!”

俪辞于是抬头,道了声谢,姿态优雅地在奉仪引导下走到王妃左手边第二排的位置,正襟危坐,指缠佛骨手串,默念佛偈。

众命妇见她云鬓巍峨,珠玉奕奕,锦衣大袖,葳蕤生光,不想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莫说衣角发梢,便是连翠翘玉步摇,也一丝不颤,心中越发钦佩:不愧是……这通身的气派,确实不是寻常门户能模仿的。

偏偏有个依仗是魏王妃族亲的妇人,不过初来乍到,却自以为尊贵,不可一世。见燕王妃对这傅家庶出娘子如此客气,顿时觉着王妃性子软,尖酸道:“傅家当真炙手可热,燕王妃的宴请,也敢随便派给个庶女打发!?”

燕王妃闻言,脸色沉下,正要发作,却有俪辞暂停数珠,起身,向那口出狂言的微笑道:“李夫人说的极是,虽说族谱上改成了嫡出,可到底还是庶出。”

在座晓得些宫闱隐事的,闻言,无不战栗。

偏李夫人懵懂无知,没听出俪辞的弦外之意,只见周围的宾客具是避开自己,犹自好奇。反是俪辞,轻轻地扶了下发梢的五蝠环明珠如意赤金镂空簪,道:“若您觉得与庶女同席污了身份,那便只能请您出去了。”

说罢,两位宝林从屏风后转出,向俪辞行了个欠身礼,随即走到李夫人身旁,将将大放厥词的妇人请出!

小插曲结束后,俪辞看了燕王妃一眼,得她颔首,于是举杯道:“傅家的荣耀和特权,乃陛下钦赐。在座诸位若还有谁看我庶女不顺心,自可同她一道!”

语罢坐下,宴席一阵沉默。

原本还对傅家的地位还有些懵懂的,当即醒了。

傅家本是北地名门,素来以清流自诩,从不结党营私。承始五年逆王作乱时,傅兰石怒作讨逆书,冒天下之大不韪,声讨逆王,又金殿以身殉国,自此奠定了傅家清流之首的地位,地方士子无不以拜在傅氏门下为荣。

天祐元年,拨乱反正,追封尚书之余,更得谥号文忠武肃!

武官不比文臣,谥号归属往往偏低,若武将能以文字谥,已是荣上加荣。如今文忠武肃,在整个燮朝都是空前礼遇。

尤为难得的是,傅家的娘子郎君们,也是个个人中龙凤。

初娘子为皇家礼聘的太子良娣,听闻太子被诬不得自辩,她便举身赴清池,全了皇家与傅家的贞烈,得赐封号哀夫人;三郎颇有乃父之风,已与太原江氏嫡女订婚,只等而立行冠礼后袭爵,日后定是朝廷栋梁;嫡出的五娘子年纪尚小,引得清河诸门之首崔氏多次上门……

便是最寻常的庶出二娘子,也是一家女百家求,非国公侯府不敢提亲。

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傅家四娘子。

须知即便都是王爷,也是存在亲疏冷热的,魏王在皇家诸王之中,不过比陪衬略强些,真正如日中天的,还是燕王、梁王,以及近两年不怎么理事的长公主。

而长公主,正是傅家四娘子的生母。

不过虽说是心照不宣,到底碍着皇家颜面不能承认。故今上念她护送燕王出京有功,特许玉妆车出行时,大家顿时明了:傅家四娘子的尊贵,便是第一等门阀豪族的直系嫡女也追不上啊!

区区王妃族亲,居然敢狗仗人势的不给四娘子颜面,当真是作死!

人群中翻过一阵小浪,俪辞笑而不语。

见她面色平缓,有脑子热络地赶紧端起酒盏想同她博个人情,俪辞也是却之不恭,红唇沾酒浅浅一笑便算饮过。而敬酒的也都知道傅家四娘子的身份,她肯受下自己的酒,便是极大的颜面,哪敢嫌弃她敷衍。

觥筹杯盏间,俪辞始终关注着燕王妃。

眼下傅家上下唯她马首是瞻;皇帝对她里外都透着客套;燕王怜惜她年纪轻轻几番生死,多有照拂;长公主许是见长沙王下场凄惨,淡了权势之心,这两年来基本不在过问政事,对她也是百般倚重,多加体贴。

人人见她春风得意,烈火烹油,怎知繁华之后的担忧。

承始五年的政变,虽然长沙王临死时面授机宜,俪辞侥幸全身而退,但也因此知道了太多的隐秘。

且不说今上对自己到底怀着何等心思,是不是真相信自己与长沙王毫无瓜葛。单是那总在暗地里覆雨翻云的梁王,就是悬在俪辞头顶的一把利剑,不得不防!

他尚是汝南王时便已是天下人眼中的大慈悲,如今晋为梁王,圣眷更荣,越发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若不能将他摆平,眼下的荣耀很可能转眼成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