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推理 > 法医秦明第6季:偷窥者全文阅读 > 第10章 孤烈母女(3)

第10章 孤烈母女(3)


  “这就是你们困惑的原因。”我说,“死者六点半死亡,赵辉七点就报案。半个小时,他可以走回家,可以打电话,但是不一定有时间把身上的血衣,还有自家的地面全部清除干净。我们说了,杀人现场,查不出足迹是因为血足迹被后来流出来的血迹覆盖了。然而,凶手的身上、鞋底一定会有大量的血迹。如果是赵辉干的,他的家里也应该有血足迹。”

  “有道理啊!”大宝恍然大悟,“这个案子有问题。”

  “即便是这样,我们内心还是确认是赵辉所为,因为他的表现太反常了。”王杰局长说,“一进来就哆哆嗦嗦的。会不会是他中途抛弃了鞋子,然后回到家中换掉血衣?”

  “王局长说的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他哆哆嗦嗦,也不排除可能是因为病理性醉酒,所以才让你们觉得反常。”我说,“我倒是觉得还真不一定是赵辉所为。你看啊,一来,这个小孩子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他是激情杀人杀了于萌轩,但也没有必要杀害自己的女儿啊!即便是杀人杀红了眼,要灭口,也不至于捅那么多刀啊!二来,如果是赵辉所为,就是他和妻子在沙发上过性生活的时候发生矛盾而杀人。这个时间点是发生性生活的时间点吗?很显然,死者的女儿也在客厅或者房间,至少他女儿是有可能看到这些的。夫妻过性生活的时候,谁不避着子女?孩子五岁了,也懂一些事了。”

  “如果按照赵辉的说法,”林涛显然是支持我的观点,补充道,“如果凶手在强奸杀害完于萌轩、赵于乐以后,直接去了赵辉家,然后对其进行抢劫,过程中滴落了死者的血迹,匕首又被赵辉夺了去,这就符合我们现在的证据支持了,而且也印证了赵辉说的都是真的。”

  “按林科长说的这样,也是可以形成整个现场证据过程的。”陈支队说,“但是案情不合理。赵辉说,搏斗中拉下了凶手的面罩,确认他是不认识这个凶手的。既然是个生人,又是如何能进入于萌轩家里的呢?于萌轩一个人带个孩子,警惕性应该是很强的。这就不符合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而且,如果是不认识他们两口子的人,又怎么会在杀死两人后,准确定位到另一个人,然后去实施抢劫呢?随机的吗?如果是巧合,这巧合都已经不合情理了。”

  “那倒也是。”我说,“这里面肯定有一个谜团没有被我们解开。在这个时间点作案,又能准确找到受害人所分居的两个家,受害人还声称绝对不认识。最重要的,还不是尾随进入现场,而是和平进入现场的,这些点之间,矛盾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连那么可爱的孩子都杀,太可恶了,必须得破案!”陈诗羽咬牙切齿地说。

  投影幕布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赵于乐躺在血泊之中,现场尽是血液,惨不忍睹。这让大家的恻隐之心纷纷高涨了起来。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杀人现场,确实不存在财物丢失对吗?”

  “呃,也不是绝对的。”孙伟说,“现场勘查,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被翻动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沾有血迹,看起来是没有翻找财物的动作。但是赵辉一直声称他们家的床头柜里有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长期放着三四万块钱作为平时的机动资金。我们后来又去床头柜看了,铁盒子有,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不过,这个醉鬼到底哪句真话、哪句假话,谁也不知道。就是在审讯室里,他都迷迷糊糊的,老是吹牛说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多高,年薪几十万什么的。”

  我灵光一闪,微微一笑,顿时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丝曙光。我说:“那赵辉不是受伤了吗?”

  孙伟点点头,切换照片,说:“你们看,他就是左侧肩膀上中了一刀。其他地方没伤了。”

  “如果是贼喊抓贼的话,自己也可以形成这个位置的伤吧。”王杰局长说。

  大宝点点头,说:“这里自己可以形成。”

  “但别人也可以形成。”我说,“凡是自己可以形成的损伤,别人都可以形成。”

  “谁说的?”大宝和我抬起了杠,“自己咬舌头,形成的是外向圆弧的损伤。别人咬你的舌头,形成的是内向圆弧的损伤。不信你试试,别人怎么咬你的舌头能形成外向圆弧的损伤?所以,自己咬舌头的伤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形成不了。”

  我看大宝说得还真是很有道理,眼看抬杠要抬不过他,果断转移了话题:“这案子疑点诸多,我觉得我们必须复勘现场、复检尸体才能有进展。现在的侦查工作,我觉得还是要以赵辉一家三口平时接触的人为调查的重点。”

  “出发吧!”陈诗羽已经急不可耐。

  3

  小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建设的,所以比想象中要破旧不少。死者夫妻俩工作单位都不错,收入也不低,所以住在这样的小区里,也算是将就着了。

  现场三楼被警戒带封闭了,门上还贴着封条。负责看护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帮我们打开了房门。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好在我们已经习惯在这种气味下工作,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适。

  经过了接近24小时,地面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不过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惨烈。

  尸体所在的位置,也被痕检员们用粉笔画了出来。现场搭了一座由勘查踏板组成的小桥。我们穿戴好勘查装备,沿着勘查踏板到中心现场走了一圈。

  确实,在这种大面积血迹覆盖的地面上,是不可能寻找到有利物证的。我们看见中心现场的各个重点部位都已经被痕检员刷黑,说明他们已经注意到每一处犯罪分子可能触碰到的地方。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要么就是载体不好,要么就是被污染。总之,整个现场并没有提取到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嫌疑人的证据。

  踏板延伸到主卧室的门口就到了尽头。根据现场勘查,并没有依据证实犯罪分子和被害人在案发当时进去过主卧室。但是按照赵辉的说法,他丢了床头柜内的三四万块钱。

  我检查了自己的鞋套没有问题,和林涛一起走进了主卧室。我们边走边拉开柜门、抽屉进行检查。我们检查的重点,是死者的床头柜。

  拉开床头柜,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果真,抽屉的里面,藏着一个铁皮小盒子,其貌不扬。正是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盒子,才最适合藏钱吧。我们打开了铁皮小盒子,见里面有一些存折和首饰,不像是被洗劫过的。但是,里面确实没有一毛钱。

  “铁皮盒子也都看了,除了死者的指纹,就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了。”痕迹检验出身的张成功所长说。

  我点了点头,顺手扒拉了一下床头柜里的杂物。杂物之中,有一枚避孕套包装。我拿起这枚避孕套看了看,是一个锡纸包装的避孕套。这应该是两枚避孕套,包装连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可以撕开。但是这剩下的一枚,还保留着被撕下的那一枚避孕套的一小部分锡纸。显然,这是在被撕掉的时候,撕口没有沿着分割线离断,而是从锡纸袋的一端离断了,残留了一小部分锡纸袋的边角。

  我拿起来闻了闻,又用手套蹭了蹭。残留的锡纸袋的内侧,还有不少润滑油。

  “这上面有指纹吗?”我把避孕套丢给林涛。

  林涛打起侧光,翻来覆去把避孕套看了个遍,说:“肯定没有指纹。”

  “凶手可能戴了手套。”我说。

  林涛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对对对。”

  “意义不大。”我说,“现场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周围看看环境吧。”

  走出了现场大门,派出所民警赶紧把大门锁好,然后恢复了封条。

  陈诗羽和大宝沿着楼梯走到案发楼房周围,进行简单的外围搜索。而我和林涛则顺着楼梯爬到顶层,见顶层并没有通往楼顶的途径,于是顺着楼梯往下走。

  走到四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宽敞的平台一边摆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已经好几年没有动过了,车轮胎都已经烂掉,和地面上的灰尘融为一体,整个车辆都被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覆盖。

  我蹲在自行车旁,细细地看着自行车,指着自行车的坐垫问林涛:“你看这坐垫的侧面有什么问题?”

  林涛眯着眼睛看了看,说:“有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但是没有鉴别的价值。”

  “足够了,去解剖室吧!”此时的我,虽然不能说是胸有成竹,但是对本案的定性,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我充满信心,又充满期待地招呼着大家,驾车赶往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

  尸体从冰柜里被重新拖了出来,分别摆在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解剖室内的两张解剖台上。两具尸体,因为失血,显得格外苍白。

  两名死者的死因和损伤都不复杂,在尸表上就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而且第一次解剖的时候,照片和录像都很细致。所以,我们没有必要重新打开死者的胸腹腔。

  毕竟解剖孩子的尸体,实在是一件震撼人心、摧人心志的事情。

  我走到于萌轩的尸体旁边,仔细看着她颈部的创口。虽然创口旁边有小的细纹,但是致命的一刀又准又狠,直接深至颈椎,一刀毙命。

  而于萌轩胸部的几处威逼创,不禁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那起灭门惨案[6],在那起案件中,正是这样的损伤让我们明确了侦查方向,从而破案。此时,眼前的这几个细小的创口,几乎和那起案件的威逼伤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更有底了。

  我走到赵于乐的尸体旁边,她可爱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双睑可怜地低垂着。她身上的十多处刀口,此时仍在往外流着血。我心情沉重地用纱布拂去流出来的血迹,仔细观察着创口的分布。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能够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我似乎看见女孩在遭受刺击的时候,翻滚着的身体,以及凶手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

  我程式性地翻看了赵于乐的嘴唇,突然发现她的齿间似乎有一丝血迹。不过这也正常,她流了那么多血,污染到口腔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刀子刺破了肺脏,导致咯血也是正常的。

  但就是那么一念之间,我试着用手指晃动了一下她的牙齿。

  咦?怎么好像有松动?

  我一紧张,赶紧挨个儿检查了赵于乐的所有牙齿。

  “牙齿有松动!”我叫道,“你们昨天晚上的尸检,没有发现吗?”

  “昨天晚上尸检的时候,牙齿已经因为尸僵的作用无法检查了。”孙伟说,“死者是失血导致死亡的,尸僵缓解可能会提前,现在看来,她的下颌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了,所以能感受到牙齿的松动情况。”

  “所以复检尸体很有必要啊!”我说,“上牙列,从左三到右三,全部二度松动。下牙列,中切牙和侧切牙都有松动。”

  “五岁了,换恒牙了吗?”大宝问道。

  我看了看牙齿,说:“有恒牙,也有乳牙。乳牙因为没有根,所以松动的程度厉害一些。下牙列都是恒牙,所以松动的程度轻一些。”

  “为什么牙齿会松动?是正在换牙吗?”大宝问。

  我摇了摇头,陷入了思考。

  我最先想到的是小女孩前胸后背的多处损伤,随后想到的,则是法医对赵辉进行人身检查拍摄的那一组照片。

  此时,我的心中已经豁然开朗。

  “可以放人了。”我对身边负责联络的侦查员说。

  “放……放人?”侦查员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还没抓人,就放人?放谁啊?”

  “赵辉。”我说,“他不是凶手。”

  “可是,谁才是真凶?有方向吗?”侦查员担心地问。

  “有!你先回去报告专案组放人,别超了12小时的拘传羁押期限。”我说,“等会儿,我们专案组见。”

  我们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刑警队已经把赵辉放了,但还是安排了警员对其进行监控和跟踪。毕竟,毫无依据地放人,专案组并不放心。可是刑拘还没有办下来,拘传的时限也确实快到了。

  “放人的依据是什么?”王杰局长很担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王局长别着急,我们慢慢说。”我微微笑了笑,说,“我们从案件的性质开始说吧。在此之前,我们并不明确这起案件究竟是谋人、谋财还是谋色。因为从现场来看,几乎具备了全部案件性质的可能性。但是通过对现场的复勘和对尸体的复检,我现在坚定地认为,这是一起以谋财为主要动机的杀人案件。性侵只是顺带的。”

  “愿闻其详。”王杰局长说。

  “首先,我们从死者于萌轩胸部的威逼伤来说起。”我说,“凶手威逼于萌轩的动作,是让她拿钱,而并不是性侵。我们试想,于萌轩如果躺在沙发上,凶手的刀子还会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吗?不,只需要用刀子威逼她的脖子,就可以让她完全动不了了。那为什么凶手还要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呢?是因为凶手是在运动过程中,威逼着于萌轩运动。简单说,就是逼着她走到有钱的地方,拿钱给他。”

  “钱是放在床头柜的盒子里?”主办侦查员问,“赵辉说的是真的?”

  “极有可能。”我说,“因为我发现床头柜里真的有个小铁盒子,小铁盒子里真的没钱了。最关键的是,小铁盒子的旁边,放着两枚避孕套,而其中一枚,被慌乱中撕下了。撕下的避孕套残留的锡纸里,还有一些润滑油没有干。赵辉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于萌轩又没有婚外情,那么,我有理由认为,这枚被撕下的避孕套是和本案有关的。换句话说,凶手并没有做好性侵的准备,而是在威逼于萌轩找钱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避孕套,这才起了色心。这一点从法医的检验中可以证实,现场有性侵迹象,但是没有留下精斑,而且死者大腿内侧有避孕套的油迹。”

  “也就是说,凶手的目标,是床头柜里的钱。”林涛解释道。

  我点点头说:“依据此行为特征,我有理由分析认为凶手的目标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