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一个修颀的身影落在前方的石栏桥上,一身羽林军装束打扮,绿衣心下一紧,拉住兰沁,躲到树后,借着树干的阴影隐藏住月色下的身影。兰沁藏在树后,紧张得手心渗汗,只见那名羽林军无声无息地走下桥来,身形微顿,明亮的月色之下,那人的头盔盖得遮住了大半个脸,待要仔细看时,那人忽地不见了。兰沁的惊呼还来不及出声,就被绿衣猛地拉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她原本的身后低低传来。r
“是绿衣?沁儿?”r
一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绿衣紧绷的心松了下来,全身蓄势待发的劲头也消散了去。兰沁则拉下了兜帽,从绿衣身后走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从阴影里慢慢走到月下的人影。那人拿下了头盔,头发随意地用布巾扎了个发髻,月光从稀疏的树叶枝桠间透过来,在他身上罩上朦胧的银光,容颜如画,宛如神祗。r
“叔王?”兰沁不敢置信地望着俯身抱起自己的兰希彻,这人竟然假扮羽林军。r
兰希彻抱起兰沁,把兜帽又给她套上。r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流光殿。”r
绿衣毫不含糊地跟了上去,脚下加力,赶到前面去打开了刚才出来的那一侧木门,迎进了两人,之前为了带兰沁出殿,她早把殿中守夜的宫婢内侍打发去睡觉了,这会倒是方便了。兰希彻抱着兰沁悄无声息地进了寝殿,期间遇见了显然是在殿前望风的内侍岳洋,那岳洋年岁不大也是极乖巧的角色,一见绿衣打着眼色,只垂了头不声不响地退到庭中,绿衣在他们身后轻手轻脚地阖上了大门,小步跑到岳洋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岳洋点点头就脚下无声地出了殿外张罗去了,绿衣等那寝室内熄了烛火,便进了偏屋拿了件披风,捡了张椅子坐在屋檐下仰头含笑看着月色。r
寝室内的烛火被兰希彻的掌风熄灭,窗棂透过银白的月光,外室的烛火也透过间隔的珠帘映照了些许进来,室内并非黑暗得无法视物,他掀开纱帐,把兰沁放在卧床上,又从怀里掏出一颗晕着青色毫光的明珠放置在床头,一时纱帐内泛起一片清冷的光。室外有门扉起合的声响,兰希彻转身就想出去看个究竟,兰沁却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他俯首在她的额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我去看看就回来。”r
室外有敲门的轻响,随后听见绿衣低低的声音。r
“殿下,奴婢送了些茶水宵夜过来。”门扉打开,绿衣把三叠食盒的东西放在珠帘外的桌子上,顺道吹熄了外室大半的烛火才关上门走了。r
兰希彻抚了抚兰沁的背心说:“叔王去把东西拿进来,夜也深了,你也要早些休息。”r
兰沁揽住他的腰闷闷地说:“筵席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地又呕血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r
兰希彻见她这样,只得借势在床沿坐下,手指摩挲着她的小脸说:“叔王没事,真的不骗你。”r
兰沁直起身子,小手捂住他的嘴巴说:“我不信你说的,你且让我瞧瞧你的伤口。”r
兰希彻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不肯妥协的坚持,无可奈何地说:“好。只不过绷带可拿不下来。”宁重为了小心起见,今日还在他本已愈合的伤口上做了些手脚伪装,看起来就像是毒素残留愈合不良的样子,这时给不明真相的兰沁看到,那不是徒增了她的担忧。r
“不行!”兰沁本就一直觉得叔王在伤势这件事上有所隐瞒。r
兰希彻哭笑不得看着这孩子二话不说地动手开始剥自己的衣服,他按住她的小手说:“好,好,叔王自己脱还不行吗?这身铠甲可不轻的,小心着手。”r
被这孩子晶莹如宝石的目光这么盯着看,他的心跳不禁有些乱了,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动作都大为迟钝,摆弄了半天才把碍事的铠甲脱下丢到地上,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锦衣,他的身材并不像一般武将那么健硕且肌理贲张,而是修长挺拔,体态匀称,肌理结实有力。兰沁看他的动作越来越慢,青色的明珠光芒之中,神色里竟有从未见过的不自然,越加起疑,一见他露出锦衣,便猝然伸出手去猛地拉开了锦衣的领子,不意外地看到肩膀上的绷带透着一片暗色,她回想起黄昏时在朱砂阁看到时候可没有这么一片东西,这下用不着拆绷带都知道伤口肯定又出血了。r
兰沁想的什么,兰希彻自然知道,可是他此时被这孩子毫无预兆地突然的举动完全触动了心头隐藏的绮念,他的手心一按,兰沁整个身子就贴上了他袒露的胸膛。兰沁也不觉有异样,顺势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搂住他的脖颈,一边埋怨道:“你又骗我!你又骗我!”说罢还轻轻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r
兰希彻不能抑制地战栗了一下,完了,这孩子真要把他给害惨了。r
“冷了吗?”兰沁发觉那结实的身躯明显的颤了一下,才想到这已时到中秋,夜里的风可是带了寒意的,赶紧给他拢了锦衣,系好衣带,拉着他和自己一起躺下,又扯过锦被盖上。“这下不冷了吧。”r
兰希彻被她这连串的举动逗得忍俊不禁,凑过去她唇上深吻了一下说:“真是傻孩子。”r
兰沁眉开眼笑地张开双臂抱住他的瘦腰,把小脑袋缩到他胸前,蹭了蹭说:“真好,我就想和叔王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r
兰希彻这才想起自己深夜潜入流光殿的目的,他明日就要启程从水道一路前往襄城,这是他和江南等一众幕僚商定的计划,只有离开了郢城,他才不必被国君视为心腹大患,而今计划已经达成,他对郢城的一切,朝堂的一切,宫城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留恋,唯一的万分不舍就只有怀里这个孩子,特别是在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如何舍得离开她半步。虽然知道这孩子对他的依恋也许就只是那份对长辈孺慕之情,若让她知道了自己对她有悖逆伦理的想法肯定会把她给吓坏,他也想极力克制掩埋这不伦的念头,可是,这颗种子竟然一旦发芽就顷刻枝繁叶茂遮蔽了他全部的念想,全然让他无能为力,一旦想连根拔起竟然像是要连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完全割除一般的痛入骨髓,难以忍受。他一直追问过自己,是因为这孩子堪怜的身世,还是因为她这一双与那个人一样的眼睛,才对她这样的宠爱,到最后,他也明白了,她的身世和相似那人的眼睛不过是他最初决定养大她的原因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最终成了深入他骨血的纠缠,只是因为她是兰沁,是他用心抚育教导的沁儿。r
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绵软的身躯,感受她浅浅芳馨的呼吸,他强忍着心房凌迟般的痛苦低语道:“叔王今夜是来向沁儿道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