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东山

东山因在郢都东边而获名，位于郢川北江和南江交汇之处，其高近千仞，山顶终年云雾缭绕，山势陡峭，特别是北江南江在其下交汇的东面山体，更是近于笔直矗立的一面绝壁，除了藤蔓、草树，鸟雀流连之外，就连猿猱都少在此处攀援。凌云寺开在东山半山之处，年代久远已不可考证，据说百年前寺中曾有高僧预言兰氏先祖必裂土称王，因此楚国立国之后，建都郢城，便重修凌云寺作为皇家禅寺。凌云寺中最为有名的乃是一汪暖泉所孕育出来的稀世珍品蓝色并蒂莲花，此莲花外形比普通莲花稍小，但每茎必是并蒂双花，荧蓝重瓣，在漆黑的夜色中还能放出荧荧蓝光，且四季皆会开花，尤以夏冬开得最盛，格外神奇。因为满池花开并蒂的缘故，这一汪暖泉也被誉为姻缘池。每年慕名而来的，不仅有楚国人，还有其他各国的游客。不过，游客所见的，皆只是已经摘了下来供在瓶中的并蒂莲，那一暖池的莲花只能远远眺望，只有楚国王族的人才能进入这个姻缘池。历代兰氏子孙婚嫁皆需由凌云寺主持祈福加持，祷告天地四方，才名正言顺，而楚君大婚则更须在凌云寺斋戒沐浴五日，再举行祈福仪式，仪式完毕便返回王城，在龙乾宫前殿叩拜天地才得以成礼，仪式繁琐之至，叫普通百姓叹为观止。r

兰沁掀起车厢一侧的窗帘，骑着高头大马的羽林卫一个个目不斜视地策马前进，又向前面投去眼光，还是一样的情形。r

“殿下？有事吩咐？”骑着马跟在马车稍后的侍女绿衣一看兰沁掀起帘子，立刻策马上前。她是兰沁的贴身侍女，懂得一些拳脚功夫，储君颜佳特意从宫女中挑选出来送到流光殿服侍兰沁。因为伶俐聪明，谈吐得体，服侍又细心，倒是很合兰沁的心意，所以流光殿中一干侍女中，便选了绿衣跟着来了。r

兰沁摇摇头，便听得绿衣说道：“车驾已经出了郢都东门，奴婢把帘子拢起来，殿下看看风景可好。”r

兰沁也发觉路上的风光有所不同，临道边上都是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隐隐听得见高高的枝叶间鸟雀飞翔蹄叫的声响。r

“叔王呢？”r

绿衣察言观色就知道自家主子这时候心情不佳。r

“殿下可是觉得闷？王爷在队伍前面，已经下令再走十里到前面驿亭处稍事休息。”东山在五十里处，若以羽林卫的脚程快马加鞭不到半日就到山下了，绿衣心知王爷特意放缓了行程，定是为了自家的主子。r

兰沁左看右看见不着兰希彻，正闷闷地要放下帘子，忽然近旁的羽林卫都勒住马匹，整齐划一地行礼道：“王爷。”r

绿衣也勒住了马。“王爷。”r

兰希彻单手扯着踏雪的缰绳，轻巧地掉转了方向，俯下身子对正望着自己的兰沁伸出手来说：“沁儿，出来可好？”r

那人一身银丝暗纹锻袍，披着绛紫大氅，脚踏着黑色麂皮靴子，乌发梳成一束，用紫玉发饰扣在左侧，长长的侧垂到胸前，面如冠玉，朗眉凤目，唇角温柔地上扬，竟比夏日还要耀眼。心口泛起涩涩的欢喜，竟觉得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r

兰希彻见兰沁忽的垂下眼去，没有错过那微颤着的睫羽下骤然的泛红，直起身来，眸光扫了一下一旁的绿衣。r

绿衣一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随即也发现了兰沁的异常。“殿下？身体可有不适？”r

兰沁抬眼来，水光潋滟，笑颜却是灿烂。r

“沁儿没事，就是忽觉得叔王恍如天神一般。”r

绿衣偷偷舒了口气，心中亦戚戚然，要说王爷，那还真就是楚人心目中的天神。r

希彻眉头轻轻一挑，这话若是别人说了便说了，从沁儿口中听到，却隐隐气闷。r

“来，我们骑了踏雪去前面看看。”说话间已示意马夫停下马车。r

这边，绿衣已经下了马，快步走到车厢前，打起车帘方便兰沁出来。兰沁才出了车厢，兰希彻已经俯下身子，猿臂一舒，把那小小人儿抱到马上，缰绳一抖，踏雪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奔驰而去。羽林卫队伍也不见惊慌，只顷刻间十二个骑士策马出列，象一支利箭般追随着踏雪而去，剩下的人继续护卫着空空的马车沿路向前。r

踏雪瞬间就出了那片青翠的密林，后来连驿亭也远远被抛在后面。靠在兰希彻坚实的胸膛前，夏季山野的凉风带着泥土和芳草鲜味扑面而来，兰沁象是在天空驾着云头漫游，刚才的那一丁点淡淡地愁绪都被风吹散了。r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一处矮矮的小丘上，兰希彻勒住了马。r

“看……，沁儿？”r

兰沁早被眼前所见所震撼，矮丘之下，绵延数里的土地上都开满了蓝色的小花，密密地在夏风里熙熙攘攘，张扬热烈地盛开着，仿佛流动着一条蓝色的河流。r

兰希彻揽住身前怔怔地望着花田的孩子，把脸埋在她被风吹乱了，散发着芳馨的乌发间，喃喃如自言自语般。“赵人称这花为勿忘。”r

“楚国也有吗？”兰沁有些疑惑问。“此处何在？从前似是未见。”r

兰希彻笑笑不答，策马缓缓地走下山丘，这时，兰沁看见远处有人正从花田上飞过来，对，就是飞过来的。兰沁也是稍一错愕就知道那人是施展轻功，她虽然自小体弱，却是兰希彻手把手地教着学武的，其中学得最好的便是轻功，此时见那人根本不知道从何借力，俨然飘浮于花叶之上一样，不由惊叹道：“叔王，你看，好厉害的轻功。”r

话音才落，那人已经恭敬地单膝跪在踏雪之前。r

“属下见过主上。”r

兰希彻颔首道：“起来吧伯远，轻功见长了。”r

那人站起身来，一袭青衫，头扎方巾，面容年轻俊秀，笑嘻嘻地朝着兰沁眨着眼睛，又一躬身道：“这位定然是嫡公主殿下。在下乃襄王属下季伯远，奉王爷之命在此种花一年，殿下可还满意此处花田。”r

“季伯远？……小时候是不是还见过你？”兰沁脑海中忽然浮现模糊的画面，高大的月桂树上，一个青衫少年正盯着枝桠上的鸣蝉，伺机捕捉，树下，一个小女孩目不转睛仰望着，良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叫一声“抓住了。”结果，青衫少年措手不及从月桂树上掉了下来。“哦，你就是那个捕蝉然后从树上掉下来的哥哥呀。”r

季伯远脸现尴尬地抓抓头发，一点都没有了刚才的飘逸洒脱。“那等丑事，殿下怎还记得！”r

兰沁咯咯地笑了起来，季伯远在笑声中俊脸上竟然飞起一片红晕，求救地看着自家王爷，谁知自家王爷唇角正噙着一抹忍俊不禁的轻笑，这下真恨不得钻进花田去。r

兰希彻看他一副窘迫的模样，也不好再笑他，揽住兰沁的肩膀说：“沁儿可要摘些花回去？”r

兰沁倒没有摘花的心思，只觉得这片花田真是美丽，真想下去看看，便对兰希彻说：“叔王，我下去看看好么？”r

兰希彻点头应好，翻身下了马，伸手就把兰沁抱了下来，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兰沁早就习惯了兰希彻这样的行为，在外人面前也不在意，倒是常有外人见此，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不过，季伯远倒是神色如常，兰沁由此断定此人定与冷月和华家兄妹一样是兰希彻心腹侍从。r

季伯远见自家王爷一脸温柔之色遥望着那个站在花田里的小身影，不由想起许久之前大哥江南所叮嘱话：“主上天纵奇才，心志尤坚，唯嫡公主为软肋，尔等切记万事非以大事为重，乃以主上为重，是以嫡公主安危是我等之职责。”r

“主上，一日前江南已至凌云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