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迦叶

傍晚时分，兰希彻才带着兰沁到了东山脚下。在山脚下的等着的是两名羽林卫，两人一见兰希彻便在马上行礼，其中一人上前禀报道：“禀报王爷，冷副将带领车驾已入了凌云寺，特令属下二人在此等候。”r

兰希彻点点头，也不停留，揽紧了兰沁，两脚一夹马腹，直上山道往凌云寺方向奔去。到达凌云寺山门外已是金乌西坠，新月乍现的时分，寺中主持带领一帮寺众，冷月带着十几个羽林卫恭敬地站在寺门外迎接。r

“阿尼陀佛。”眉须都已花白的主持口宣佛号，双手合什稽首道：“贫僧迦难并一干寺众恭迎王爷、嫡公主殿下。”r

冷月与十几个羽林卫则整齐地单膝着地低头行礼。“属下恭迎王爷。”r

“大师和诸位师父无需多礼。”兰希彻下了马，又把兰沁抱下马，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只微微一个手势，冷月和一干羽林卫就站了起来，安静地退下，只留冷月侍立在一旁。兰希彻又朝迦难大师微微躬身道：“本王和嫡公主为法事而来，要在寺中打扰数日，扰了寺中清修，还请大师和诸位师傅见谅。”r

兰沁此时双手合什对迦难大师稽首道：“兰沁见过大师和诸位师父。”r

“王爷和殿下宅心仁厚，为亡者超度祈福，实乃佛心之举。”迦难大师又慈爱地看着兰沁说：“多时不见，小殿下长高了啊。”r

兰沁仰起小脸甜甜地笑着说：“兰沁也很想念大师。”r

忽然，迦难大师身后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殿下想念的是怕是我大师兄手制的素饼和香茶吧。”r

兰沁一听这话，乐得笑不拢嘴，几乎是跳到那说话的人面前，扯着那人灰色的僧袍一声大叫：“狐狸迦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

那灰衣僧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材很是高瘦，只因为刚才众僧都在迦难大师后面稽首做礼，一时没有发现，此时在一众僧人中格外显眼起来，俊眉微挑，一双狭长的眼睛笑得眯眯的如弯弯的月牙，嘴角也牵着弯弯的弧度，笑时愈显得下巴尖尖的，两边脸颊还各有一个浅浅的酒涡，模样还真象一只笑容可掬的漂亮狐狸。r

迦叶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一捻，指尖一弹，轻弹在兰沁的鼻尖上，依旧是懒懒语气说“你才是淘气的小狐狸，还是母的。”r

兰沁嘴巴一扁，作势就要扑上去掐迦叶的脖子，迦叶双手各抓住兰沁的两个小手腕，啧啧道：“贪吃的小狐狸怎么还是个小瘦猴。”r

兰沁双手被制，气得直抬脚去蹬他，嘴里不服气地嚷嚷：“臭狐狸，放手！”r

周围的僧众对此情形早已司空见惯了，嫡公主和他们这位迦叶小师叔碰在一起要是不吵闹一回那还真是咄咄怪事了。迦叶的年龄虽小，但辈分极大，寺中上代名僧静尘大师座下亲传有三位弟子，大弟子便是现今的住持迦难，二弟子迦蓝是静尘云游齐国时所收的弟子，后来成了齐国最大寺院白龙寺的主持，而迦叶便是静尘大师晚年所收的弟子，自小长在凌云寺，谁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从哪里而来，但迦叶天资极高，一众经文不管多复杂艰涩，往往读一次便能成诵，不过，终究孩子心性，兰沁从小就随着兰希彻每年夏日都到凌云寺避暑一段时日，即使后来希彻在外征战三年，兰沁依旧保持这个避暑的习惯，久之便与迦叶熟识，宛如玩伴一般。众僧见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师叔，实在不好干预，再说佛门清净久了，再加上住持也从不过问，他们乐得每年看热闹。r

不过，今日襄王爷似乎不太高兴了，那瞧着打闹着的两个身影的目光竟然透出寒意，众人打了寒噤，莫非迦叶小师叔的好日子到头了？r

“沁儿。”r

众人眼见襄王爷快步走到嫡公主和迦叶小师叔中间，抱起嫡公主，用额头轻轻地触碰了兰沁的额头，神情温柔之极，说不出的亲昵回护之意，却看也不看迦叶，抛下众人径直朝寺内大步走去。r

冷月嘴角一抽，知道自己王爷生气了，不由瞪了迦叶一眼，出家人还打打闹闹象什么样子，这小和尚怎的一点忌讳都没有！难怪自家王爷这般生气。r

谁知骤遭变故的迦叶依旧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朝大步远去的那人背影说道：“小狐狸，我带了好玩的玩意回来，记得来瞧瞧哦。”r

兰沁的小脸在希彻的肩膀上冒了出来，刚想向迦叶招手，就被兰希彻一个大掌给按回怀里了，只有委屈地软软地喊了一声“叔王……”r

迦叶见此，越加笑得眉眼弯弯，酒涡浅浅起来。r

兰希彻抱着兰沁在大雄宝殿上拈香礼拜佛祖，便一路走回了休憩居所。经重重回廊，过了藏经阁，出了东边的垂花拱门，便能看到沿着山路错落着几座大小不一院落，这些院落都是楚国王族在凌云寺斋戒、避暑时的临时住所，其中位置最高面积最大的一座自然属于楚君，位置稍低的两座，一座目前由储君颜佳使用，另一座则是兰希彻在山上的住所。靠西边上是一座精致的楼阁，远远地能看到轻渺的水汽蒸腾，正是姻缘池的所在。r

“明心见性”四个鎏金大字匾额下的庭院大门口正侍立着绿衣和华英，此刻见到兰希彻抱着兰沁走来，连忙行了礼，一前一后迎进两人。兰沁因为今晨在王城要进行沐浴、诵经一类的礼仪，五更天就起了床，这时到了明心院，不由觉得困乏，哈欠连连起来，兰希彻便吩咐绿衣华英两人铺了床，给兰沁换了寝服，焚起安神香，安置她睡下。希彻自己也换了便服，坐在兰沁的床前着实出了一会神，才恋恋的不舍地吻了又吻她的光洁额际，出了寝室。r

到了书房，早有人等在那里，一见兰希彻踏进屋子，利索地跪伏在地上。r

“属下见过主上。”r

兰希彻上前一步扶起那人说：“江南，辛苦你了。”r

这人年过而立，眉目清秀，身着蓝衫，头发绾在头顶只用一根碧绿的簪子簪住，一副瘦弱的书生模样，只是目光坚定深邃，显出此人文质彬彬之余更有睿智坚毅的大将之风。r

“主上言重了，都是江南的本分之事，岂能居功。”江南看着眼前的主上气度愈加沉稳，内心极是欢喜，果然楚国只有自家主上才是堪当大事之人。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文札呈上说：“主上，此乃襄城三年来各样事务的详录。”r

兰希彻接过那份文札，随手放在书桌上。“你办的事，本王从来放心。”又拍拍江南的肩膀说：“本王回郢都的第二日，君上便有意将羽林统领之位交到吏部萧士英之子萧慕白的手上。此事，你如何看？”r

江南笑了笑说：“此事可为王爷一直以来的未雨绸缪做佐证，王爷声望如日中天，民心所向，君上怕是坐不住了。”r

兰希彻微微一叹说：“本王对那位子无甚兴致，谋定之策原只为自保，然，追随本王多年的将士其血不能白流，襄城的数十万百姓本王必要保其平安，江南，本王有时难免质问，此事非我所愿，何至于必当此行？”r

江南上前一步，深深拜下说：“当今楚君志大而才疏，勉其全力亦只可守国不能开疆，如今乃大争之世，诸国征伐吞并，其势如此，楚国岂可任为鱼肉？楚君若全心倚靠主上，则楚国尚大有生机，若忌讳主上大能，则楚国危矣。主上一念之仁，全兄弟之义，然百姓流离失所，国家动荡破败，孰可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