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昏迷

襄王在郢城郊外遇刺，楚国举国震惊，行刺的黑衣人皆在被围后选择自尽，段琳运回了几十具尸体，多方检验之下，竟然查不出来自何方。兰希彻中了毒箭，当时动手封了自己的穴道，不想那毒极是厉害，回城半途上就昏厥过去，若非冷月及时出手，几乎堕于马下。数日来，御医虽倾力诊治却对所中之毒措手无策，还是襄王府的客卿宁重恰巧来到郢城，全力施为才勉强护住襄王的心脉，延缓住毒性的爆发，但襄王至今昏迷，伤情依旧凶险，着实令人担忧不已。楚君为此以襄王病重为由张榜告示天下，广招名医。r

晨早已过，暖阁里透进丝丝缕缕的阳光，兰沁在床上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枕上是苍白得失了血色的俊美脸庞，凤眼紧阖，黑色的扇羽落下淡淡的阴影。伸过手臂揽住兰希彻的肩膀，兰沁把小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低低地啜泣。r

“叔王……叔王……”r

哽咽地低喃，弥散在一屋的冷香中。r

罗绮轻轻推门而进时，眼前的情景叫人心伤，那原本被宠得近乎无法无天的孩童趴在陷入沉睡的主上身旁，泣不成声。r

“殿下。”罗绮在纱帘外跪下。“奴婢侍候殿下起身。”r

纱帘内的兰沁听到罗绮的声音，慌忙起身，胡乱地擦拭了脸上的泪水。r

“时辰差不多了，罗绮过来为叔王梳洗。”r

罗绮诺了一声，低首半卷起纱帘，示意身后的侍女把东西放好，走到床前抬眼一瞥看见坐在床侧的兰沁神色憔悴，宝石般的眼眸里尽是红丝，心想，小殿下又是夜里偷偷来了暖阁，这睡不好的样子要是主上见了，不知得多心疼。r

服侍了兰沁洗漱，罗绮踌躇着低劝道：“殿下回西厢歇息一会吧，温太医在外屋看着药，要过大半个时辰才给主上服下。”r

兰沁拿过罗绮手上浸湿了的微温棉帕，走到床边，俯身轻柔仔细地给兰希彻擦脸，这些时日，她早把这个学得娴熟，擦完脸，换了棉帕细细地擦洗兰希彻的双手，等把一根根修长的手指都擦干净了，又擦干自己的小手坐上床拿过一把白玉梳梳理起兰希彻披散在床头的乌发。r

“沁儿。”r

兰颜佳一进屋便看见一向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兰沁低眉垂眼地给兰希彻梳理头发，不由得心底喟叹，难怪君父耿耿于怀，在沁儿眼里怕是谁也没有叔王来得重要。r

“哥哥？”r

罗绮两人闻声见是兰颜佳急忙下跪行礼。r

“奴婢叩见储君殿下。”r

兰颜佳自是知道罗绮在襄王府中的绝非一般的侍女可比，上前虚扶一把道：“都起来吧。都辛苦你们了。宁重可有消息？”r

原来，宁重施药抑制住兰希彻身上的毒性后便动身急往楚国北方边城一带寻找其同族中一位擅长用毒的庶叔，出发至今已有数日。r

罗绮垂首回答道：“禀告殿下，昨夜得宁重传信，说是已寻找那人的踪迹，怕是找到那人再赶回来也还要花费许多时日。”r

兰颜佳走到兰希彻的床边，摸摸坐着的兰沁的小脑袋说：“吉人自有天相，叔王会好起来的。”r

兰沁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哀哀地望着兰颜佳，颜佳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愈加难受，想起此来还有事要告诉兰沁，就弯下腰抱起她说：“沁儿跟哥哥来，有话要同你说。”r

颜佳抱着兰沁出了暖阁，门外的庭院正站着冷月和萧慕白，见他兄妹俩出来便都上前行了礼。r

兰沁一边示意颜佳放下自己，一边对一旁的冷月说：“冷月，你进去给叔王捏捏手脚，温太医说时日长了，要动动筋骨，免得醒来体弱。”r

“诺。冷月告退。”冷月恭敬地起身退开。r

兰沁这边便朝萧慕白一躬到底，诚恳地说：“悔不听当日公子之劝，以至如此，兰沁在此向公子致歉。”r

“殿下何须如此！”萧慕白大为震撼，这么些天过去了，兰沁竟然还记着当日自己隐含的劝阻之意。“慕白惭愧，虽自幼学艺，竟无力于险境，愧之甚矣。”r

颜佳大感意外，没想到自家任性骄傲的妹妹竟然如此坦诚地向萧慕白致歉。他见慕白一付手措无策的模样，想去搀扶兰沁却怕违礼，无奈之下只傻傻地也对着兰沁一躬到底，那耳根都红了起来，哪里还有郢城翩翩佳公子的风姿，禁不住笑了起来，拍拍慕白的肩膀说：“慕白，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兄妹的表兄，受沁儿一礼也不为过。”r

兰沁起身微笑道：“哥哥说的是，还请慕白表哥原谅兰沁的任性妄为。”r

“殿下言重了。”慕白见她神情虽颇为憔悴，但嫣然浅笑如阳春里初绽的海棠，纯极美极，不由地痴了。r

“咳……嗯……”颜佳心里好笑，慕白真是白长了年纪，还和小时候一样，看见沁儿就爱发呆。r

“慕白失仪。”萧慕白大为尴尬。r

兰沁神色并无异样，抬头望想颜佳说：“哥哥不是说有话要和沁儿说吗？”r

“慕白留下无妨。”r

萧慕白刚想退下，听得颜佳出言留他，便侍立一旁看着他们兄妹。r

“沁儿知道君父为叔王的伤势张榜广招名医的事吧。”颜佳说。“近日来虽有揭榜者，无外是些庸医。”r

兰沁点点头说：“意料之中，此榜本非救人之用，乃为催命之符。催的是襄王的命亦是大楚的命。”r

颜佳闻言大吃一惊，瞥了一眼一旁的慕白，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那意思竟是认同了兰沁的说法。r

“沁儿何出此悚人之言？”r

“此榜并非君父本意，无非是陶右相从中作梗，欺瞒了君父。”兰沁毫不犹豫地说。r

“沁儿如何知晓？”颜佳愈加惊诧，张榜求医之事确实是右相陶之谦主动献策，当日，君父还特意叫自己去了御书房，见识了那右相一番忧心襄王伤势的忧国之论，不想兰沁竟然一语惊人说那求医榜文是催命符。r

“叔王遇刺受伤本是极为机密之事，当日刺客尽数自尽，如此，主谋之人必然无法得知刺杀行动的结果，张榜求医无异于告知主谋者刺杀已然成功！段琳查不出刺客来历，我大楚与韩赵之战才毕，各地城守必严，而这般数量的外来刺客竟然堂而皇之在郢城作案，岂非奇怪之极，可见刺客必有内应！眼下，我大楚新胜，必遭列国忌讳，此时战神襄王病重，储君哥哥以为韩赵诸国会如何待我楚国！”r

这样的兰沁几乎叫人无法直视，兰颜佳和萧慕白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而复杂的情绪。r

颜佳惊异之余心中大骇，难道这就是叔王教养出来的结果？难道兰沁在王宫里的天真任性不过是个面具？还是这孩子一夜之间竟然成长如斯？r

萧慕白亦是心头大震，****听从右相献策张榜求医未果，恼怒之下竟以刺客来历不明为由意图下令驱逐国中外来客卿，颜佳与己都甚觉诏令不妥，颜佳虽求见国君陈述见解，奈何国君盛怒之下而襄王昏迷未醒，群臣畏惧君威皆不敢言，计无可施之下，无奈中想到兰沁深受国君宠爱，便欲让兰沁出言化解这场危机。不曾想，年纪尚幼的兰沁竟然有令人惊叹的见识，慕白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心中暗忖若兰沁为储，楚国定然会另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