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劝不住兰沁,兰沁又不肯要她跟随,只得磨蹭着拿出披风给兰沁披上,又连连恳求迦叶,千万一定早些带着人回来。r
兰沁早不耐烦绿衣的啰嗦,罩上披风拉着迦叶就往外跑。星子都躲到了云幕之后,只有新月的一抹清光透过云层在深邃的天空中忽隐忽现,微陡的山道走廊间都悬挂着橘色的灯笼,蜿蜒上去,夜晚的山风吹得灯笼摇来荡去的,倒像是一串明星坠落凡尘。r
沿着山道走了半晌,一路上巡视站岗的侍卫见是嫡公主都远远的行礼,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这个迦叶小师父和公主殿下可算得上是凌云寺的地头蛇,也就不敢上前多做询问。很快就看见九座的木制高大牌坊顺着山势依次间隔排列,都漆着红色的涂料,雕刻着精致的蓝色莲花图案,最前的一座的匾额上刻着“莲池”二字,牌坊下是凿砌得整齐平坦的阔大台阶,层层向上,没入飘渺的水汽当中。兰沁虽随兰希彻习武,却身体先天孱弱,内功几乎全无修为,平日里不曾走过太多的山路,每个夏天虽总到凌云寺消暑,这攀山行路的自然有马匹和人力,所以,她跑了几段山路便不免有些气喘。迦叶见她如此,随即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前,蹲下身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来,我背你。”r
兰沁也不推脱地趴到他背上去,双手架在迦叶的两肩上,边喘息边自嘲道:“这莲池的台级我竟是没有自己的走上去过的,不是叔王抱着上去,就是绿衣她们和迦叶你背上去的,想来我真是没用啊。”r
迦叶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听了她的话,只用手向上托托了她的娇小的身子。r
“现在要好好地养着身子,不然将来大婚的时候怎么走上去。”r
“大婚?”兰沁揽紧迦叶的肩膀说:“好远的事情呢。迦叶可看过国君的婚礼?”r
迦叶摇摇头。“没见过,你君父登位之前已经成亲了。国君婚礼可是很少见的,主持师兄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你祖父的婚礼,那时候娶得的是燕国的公主,还是我家师祖主持的祭祀仪式,听说隆重庄严至极,比之储君的婚仪岂止繁复百倍。”r
兰沁的小脸露出向往的神情说:“真的啊?我也听宫里的老奴们说当年君夫人的凤服乃是用南海鲛绡制成,纯用金线银丝绣出纹理,漂亮极了,想那仪式必是一番盛况,真想看看啊。”r
迦叶笑道:“那你可得跟储君商量,要他行了冠礼后千万别立嗣夫人。”r
“为什么啊?”兰沁奇怪地问。r
“笨小狐狸。”迦叶头故意一偏,撞了兰沁的小脑袋一下。“不然你哪能看到国君婚礼。”r
“哧……疼疼……”r
兰沁佯装疼痛般的大呼小叫自然骗不了迦叶,他脚步不停地说:“反正是只笨狐狸,脑子撞坏了也不要紧。”r
兰沁恼得直手去掐他。r
“喂……喂……”迦叶身子一阵摇晃。“摔下去可要脑袋开花了,那可是百年难见的胜景了。”r
兰沁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安静了起来。迦叶看不到她的神情,也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间沉默下来。r
“小狐狸?怎么了?”r
迦叶停下了脚步,正想放下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兰沁却把小脑袋侧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说:“迦叶,怎么办?君父以后会不会把我送到别国去?我再也见不到叔王,再也不能来凌云寺了……”r
心口有些烦闷,迦叶只觉得眼眶一热,竟然难过不已,兰沁!对啊,兰沁她会长大!有一天会成亲!她是公主!她也许就会远嫁他国!r
“别担心,不管将来你去哪里,我总会找到那里,如此,你就不会孤单了。”r
“真的……吗?”r
“真的。因为我是狐狸迦叶啊。”r
许多年以后,迦叶总会想起那一个夏夜的东山,在莲池长长的台阶上,自己对那个女孩说过的话,不管她身在何处,自己总会找到那里。只是,找到的时候,他不再是当年迦叶,而她也已经不复是从前的兰沁。r
台阶的尽头是一个阔坦的平台,两旁的八根两人高的石柱上都燃着火把,把平台上照得一片光亮,一座三层高的蓝色琉璃瓦楼阁矗立在中间,牌匾上的蓝底金字写着观莲阁三个大字。飞檐栏柱间都挂着红色的宫灯,映照着画栋雕栏上的神兽莲花图纹,此时新月已突破云层,斜斜地挂在天幕之上,隐隐若现的银光斜照在楼阁之上,从楼阁底层的栏柱间又飘出薄薄的水烟,整座观莲阁宛如从九天之上坠入凡尘的仙家庭院般,显得庄严而神秘。r
迦叶背着兰沁望着眼前的景致,如有默契一般安静无语。过了一会,兰沁才拍拍迦叶的肩膀说:“放我下来,咱们走进去吧。”r
迦叶蹲下身放下兰沁,拉着她的手走进了观莲阁,比起外面的灯火明亮,楼阁一层的厅堂里稍显幽暗,四壁刻绘的莲花纹理中镶嵌着大颗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青蓝冷光,奢华无比,迎面立着一面一丈多高的描绘蓬莱胜景的木雕屏风,袅袅的水烟从屏风后面漂浮而出,扑面都是潮湿的水汽。r
兰沁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倒是一直都蛮干净的。”r
迦叶牵着她的手绕过屏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处日常都有人清扫,虽说一年里也就冬夏来得多人,寺中亦不曾懈怠。”r
出了厅堂,一池亭亭的莲叶就在明亮的灯光下从眼前蔓延至远处对岸的丛林,夜幕中,泛着微弱银芒的莲叶在飘渺的水烟中密密地挨挤着,有时风过时一阵微微的颤动,便闪烁着奇异的紫蓝色光点,那便是还是含苞的未绽的蓝莲,莲池的水岸用形状不一的各色玉石堆砌而成,在观莲阁外的则修了一处下凹下的缓坡,斜斜地延伸入水里,水下铺着大小形状各异的白色的玉石。r
兰沁早放开了迦叶的手,解了披风,踢掉了脚上的丝履,挽了裙裾顺着斜坡慢慢地踩着那些玉石走到水中,温热的池水浸上双脚,格外的感觉舒适,稍稍停驻了一下,莲梗丛中泛出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细看之下,映着池边的灯光一群拖曳着彩色尾巴的小鱼游了出来,逐渐地聚拢在兰沁的脚下。r
“呵呵……好痒。”兰沁玩心一起,抬起脚来,那水中的小鱼受了惊吓便四散逃去,再放下去静立一会,小鱼们又摇鳍摆尾聚拢过来。r
迦叶站在岸边,看着兰沁一身锦白,青丝如墨,深色的莲荷映衬下越发显得冰肌玉骨,笑靥如花,风姿卓绝,俨然就是神话里涉水漫步的水中洛神,一时竟象失了心魂一般,亦步亦趋地向那人走去。r
“迦叶?”r
迦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鞋袜衣裾都浸在水中,而手上拉住的是兰沁的衣袖。r
“傻了啊迦叶。”兰沁张开五指在迦叶眼前摆了摆。r
“唉,我还以为是山鬼。”迦叶松开了手,露出笑脸说。“这不赶紧过来降魔除妖了。”r
“坏迦叶!”兰沁恼怒地吼了一声,脚下一踢,把水泼向迦叶。“死狐狸!”r
迦叶哈哈大笑地躲着跳上了岸。r
“死狐狸别跑!”兰沁不肯罢休地追上岸。r
知道兰沁素有喘疾,迦叶也不敢逗她玩得过分,看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便退后一步,张开双臂,一把接住她。r
“好好,大狐狸怕了小狐狸了。唉,小狐狸这一下可是显重了。”r
兰沁站住了,瞪大眼睛,颤着手指指着迦叶不忿道:“本殿下身轻如燕,回风流雪之舞不知跳得多好,你居然……”r
“哎呀,你真学会了啊?半年不见,储君没被你气昏头啊?”r
这楚宫中的回风流雪之舞,历来是王族子弟必习的舞蹈,这舞蹈每年只在楚君立春日祭天祭祖的仪式上由挑选出来的跳得最好的王族子弟献舞,不过,历代楚君大都挑自己最喜爱的孩子去献舞。献舞时通常都是一男一女相搭配,男子着青衣,为春风之意,女子着白衣,寓为瑞雪,乃取瑞雪丰年,春风化物之意。因为舞者只需有王族身份不限在嫡出,自然也就成了诸多庶出子女争相表现的机会,于是也有些多人齐舞的特例,近在兰沁的祖父一朝,备受君父宠信的兰希彻就每每被指定与其他子弟一起献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