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兰湘庶公主连夜被送往东山凌云寺斋戒诵经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引起宫中的议论，国君夜访流光殿的消息却当天夜里就让宫中掀起了新的波澜，那些以为嫡公主失宠的人几乎一夜惶惶，到了清晨，好多人终于想起昨天早上兰湘庶公主在宫道上撞坏送往流光殿的茄子的意外来，原来嫡公主依旧荣宠，宫中的风向，一时又变化起来。自那日以后，不久人们又发现国君不再临幸澹明殿里的那个名叫似眉的宫婢，十天里倒有四五天驾临春熙宫或召了岚夫人侍寝的，而岚夫人一改了往日对嫡公主不冷不热的态度，时常关照她剑术的学习，明眼人都能看出岚夫人分明是看中了萧慕白这个表侄子，想撮合他和嫡公主。r

兰湘在凌云寺呆了将近一个月后，仪夫人又亲自去向国君求情，没想到，兰湘从凌云寺遣人呈了书信过来，信中自请要在凌云寺继续为国君和楚国诵经祈福，仪夫人虽心疼女儿，但看到国君称赞兰湘有长进有孝心，虽猜测兰湘未必如国君所说也只能陪笑着不再提及兰湘回城的事来。r

今冬的郢城从十一月开始，便因有不断来自北方的寒流而变得格外寒冷起来，北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在寒风中封冻起来，南江也结上了薄薄的冰层，冬季的楚国，除了南江以南的沂水一带还能供小船行驶，其他地方的水路都封闭了。十一月月中，兰湘终于赶在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前回到了郢城送长姊兰沅出阁。将近了一个多月的古佛青灯的生活并未消磨掉兰湘眉眼间的锐气，不过，宫里的人也都发现，先前行状有些莽撞的庶公主回来后的言行举止倒比过往要矜持温婉了许多，仪夫人高兴地连连在心里直念叨感谢佛祖。r

流光殿里，郑勋、绿衣每日都会将宫里的事情详细地说与兰沁知道，兰沁对这个庶姐的变化并无兴趣，她自禁足之事后，就变得深入简出，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流光殿里，出宫的令牌已被国君收了回去，她虽想念王府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如今微妙的形式，自兰希彻走后，每半个月，颜佳就会送来兰希彻给自己的信件和各样小礼物，信中除了叮嘱关心她的起居饮食之外，大量的笔墨都在描述沂水之行的山川风物，有时甚至会附上他随手挥就的水墨画卷，洋洋洒洒的诗文佳句，这些触发了兰沁对宫墙外的世界无限地向往，她大有兴致地从藏书阁中寻来了游记和各种风物志窝在殿中废寝忘食地阅读。r

十二月初七日是兰沁的十一岁生辰，因为是备受国君宠爱的嫡公主，早有人在国君面前进言要大肆操办此事，而国君见兰沁兴致不高，一门心事投注在书本上，全无了往日里亲近自己的顽皮活泼的劲头，便下了谕令在郢城举行三日的腊月灯会，并请凌云寺的主持到郢城的鸿业寺讲经祈福，以庆贺嫡公主芳辰。r

一是嫡公主的芳辰之庆，一是旧年将尽，新春将至，宫城中不管众人的内心如何，表面上总还是喜气洋洋的模样。r

柳碧神色慌张地匆匆地走进春熙宫内的小花园时，岚夫人正穿着绛红色的兜帽貂裘在雪后的园子里踏雪采梅。r

“夫人。”柳碧看着眼前雪梅美人并存的赏心悦目的画面，踌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r

“看你跑得匆忙，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岚夫人优雅地用银剪子绞下一支红梅。r

“夫人，澹明殿的那个似眉有了身孕。”r

“什么！”岚夫人生生地把那一支红梅绞得七零八落，鲜红的残瓣和花汁洒在雪地上，象是腥鲜的血液。r

柳碧不敢去看自家主子难看的脸色，只顾跪在雪地上求饶，连跟在岚夫人捧着养花的琉璃瓶子的小婢也吓得直跪了下来。r

“柳碧，你跟在本夫人身边就是这么做事的？”岚夫人随手拿过小婢手上的琉璃花瓶砸了过去，砸起的雪块溅了柳碧满头满面。“说！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r

柳碧跪行到岚夫人身边，抽泣道：“夫人莫气坏身子，都是奴婢大意。那似眉今日在君前侍候的时候晕倒了，李总管叫了太医去诊脉，结果太医说已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子，推算那时日，便在那段得了君上临幸的日子。”r

“两个来月？”岚夫人一把扯起哭花脸的柳碧狠狠道：“难道之前那贱婢就没有任何征兆？敬事房是干什么吃的？！”r

柳碧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回话说：“奴婢听说李总管也大为恼火，想是那贱人一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想了法子隐瞒下来，如今身形略显，怕瞒不住了，才故意在国君面前晕倒以求庇护。”r

“这贱婢竟然打了这样的主意！”岚夫人的脸上一片霜寒，眼光中透出冷意。“以为有了子息就能一步登天！简直痴心妄想！”r

“夫人！夫人！”柳碧拉着岚夫人的袖子劝说道：“请勿为了这般不知廉耻的贱婢生气，那般卑贱的身份，哪怕生下一子半女的也成不气候。”r

啪地一声脆响，岚夫人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柳碧的脸上。r

“都是你这个没用的贱婢，要你留意着倒出了这般事端！”r

“夫人莫气，都是奴婢成事不足。”柳碧一个劲抽着自己的耳刮子。r

“罢了。”岚夫人极力克制住自己心头嫉恨的怒火，她一想到自己虽出身世家，身份尊贵，当初更是还是先君庶子身份的国君的正妻，却就是因为膝下没有儿女，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不看着夫君迎娶自家非亲生的长姊，甚至将君夫人的位份让出，如今的后宫虽仍以她为尊，她岂不知道，那些人明里暗里就指指点点着她是国君养着的不会下蛋的母鸡。r

“总归是本夫人的肚子自己不争气。”r

柳碧见岚夫人一副哀伤落魄的模样，心下难过，抱着岚夫人的腿说：“夫人夫人，您千万可不能这么想啊，庶小姐早逝，储君和嫡公主那都是您亲亲的外甥。”r

柳碧一直不明白自家的主子为何不喜那对兄妹，特别是嫡公主，虽说她确实占尽了国君的宠爱，不过，好在她的生母早逝，宫中只有姨母血缘最亲，怎么说都是一直没有子嗣的主子最好的倚仗。r

岚夫人黯然地摇摇头，亲亲外甥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何况那女孩子一双异色的眼睛，更叫人难以忍受。r

“夫人？”r

岚夫人哀怜地摸了摸柳碧红肿起来的脸颊说：“柳碧，本夫人知道你是个忠心的，我无儿无女，身边可相信的也就只有你了，这后宫从来都是女子的坟场，我若无权势心机早被人连骨头都嚼了去。”r

“夫人……”柳碧又哽咽了起来。r

岚夫人摩挲着她的头发，低叹了一声：“你我主仆唯有互相扶持，才能在这深宫中继续走下去。”r

柳碧并非岚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侍婢，因行事伶俐果断，才被她一手选拔扶持起来，一向忠心侍主，岚夫人在这个宫婢面前倒是常常少了刻意的掩饰。r

“去吧，把脸敷敷，吩咐在澹明殿的人……”岚夫人附在柳碧的耳上小声嘱咐了几句。r

柳碧闻言睁大了眼睛，却仍垂首应诺。r

“来人，备好步舆，本夫人要去一趟流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