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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半山别墅,庭院无花。

原先的主人虽擅长园艺,但深受日本禅宗影响,难视花落。后来的主人心系现实,唯一过眼的花是“有钱花”,目不见植。

家里满堂深绿,野草疯长。牧羊犬在其中玩的不亦乐乎,前后两个主人在不同的房间,收回不同的视线。

在本质上都习惯懈怠良辰美景的两人,厌倦了各自之前并不一帆风顺的经历,打定主意要收获平静甚至一潭死水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在偌大人生中一再遭遇到强大敌手。

宛云不擅长置气,但冯简瞅着她的目光,实在和他望着灯管上飞蛾的卵没什么区别。冯简向来鄙夷嘴头争执,但宛云的无心之词,常常让他总有含笑饮砒霜的错觉。

那日晚宴回来,他们依旧若无其事地相处。仿佛所有风波和争执一定要发生在人前。独处时,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墙,互相无话可说。偶尔不经意的对视,冯简会率先移开目光,宛云则保持沉默。

城中人公认他们是模范夫妻。

尽管汉高祖在那日后,严令媒体把视频外传。但他似乎忘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和冯简的演讲一起流出的,是他那番告白。当然,最末尾揭示真相的结案之词,被人善意地掐掉,于是这番话……就更像告白。

最气急败坏但真心实意的那种。

全城大众对他们夫妻的兴趣,目前简直轻轻一捅,就能流出来。

实际上让人兴奋的不是他们夫妻,而是卖油郎和花魁的故事虽然百年流传,但终于出现在现实中。

“强取”比较常见,但“豪夺”就比较罕见。

冯简越对外人不耐烦加暴躁,外人越猜测他对宛云百依百顺。他的所有努力和严苛,体现在工作上事业上越发努力。但感情上,他只是一位为爱失落的男人。

看客中的一半人,显然都没有费心花半秒钟去想一想,冯简最初和李家只是缔结商业婚姻。而另一半思考过这点的人,显然认为大众舆论对这婚姻是一个极好的导向。

何泷对宛云说:“这样,冯简就更不敢对你不好了。”

宛云随手绕着电话线,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过了会,馆长推门走进来。

“你妈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傻。”他说,“她好像喜欢强迫别人做事,然而又自诩决断民主。”

宛云蹙眉望着他。

“怎么了,我在这个寸土如金的馆里给你留了视野最好的办公室,你还不允许我偷听你的电话?”

馆长说,脸上丝毫没有内疚的表情。

宛云沉默片刻:“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妈妈从来没为难过我。”随后说,“这是上次卖画后该支付给馆长的佣金,支票夹在里面。”

馆长哼了声,不动声色地把杂志握成一团,揣在兜里。

“我其实也一直想问你事情。”他嘀咕道。

宛云笑道:“怎么,在这里收取的佣金会上涨吗。”

“嗯……这件事也是要说的,但我现在想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凭你的才干,家世、凡事再肯用功一点,在商场上不会比宛灵做得差。而即使你不乐意从商,从事哪个行业都不是问题。为什么来我这里当个艺术品经济人?”

“其实在不知道您的性取向之前,我一直盼望能嫁给您。”

馆长皱眉:“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宛云笑笑:“馆长还真麻烦,收我钱,还要对我啰嗦。这种作风太恶劣。”

馆长水平地凝视她,秃头下的眼睛看上去全是认真,直到宛云的笑意褪下。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作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或者再回学校读书——”

宛云简单道:“胡馆长也厌倦我了?怎么没完没了的问?”

“不是。我只是听了你妈的话,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当时全城的杂志都会写你。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家族不是已经把你选为企业接班人吗?一直专心培养你,有钱有貌,当时大家都管你叫本城无冕女王吧?我在机缘巧合下也远远见过你一面,心想这小丫头身上难得的没有娇蛮之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以后一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馆长看着她:“所以我想,你如今小事都能听你妈唠叨那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云云你对艺术有天赋,但在这方面仍然不肯上心的。这样做研究不肯做研究,做经济人不肯向市场低头,对自己再放任自流——如果这是你追求的自由生活,为什么你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快乐?”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宛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馆长看着她:“那天买你画的男人?”

宛云扬起一条眉毛,怀疑道:“馆长,你是不是又重看视频监控?你听到我和周愈的对话了?”

馆长不耐烦地说:“整个艺术馆都是我的,我乐意怎样就怎样。还有,你自己执意要当庸才,不能总把原因推给别人。”

宛云看他一眼,随后低头整理着她桌面上的书,一摞一摞摆好:“他呢,很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而骗过我。然后他断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馆长苦口婆心地说:“没可能,你妈不会同意你做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一直活的很成功,那种性格。嗯,而我看到获得成功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和他一样的特质——”她沉思地说,“我讨厌成为那种人。但既然我不想报复他,也不想为了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而努力去鞭策自己,所以我想……我可以退出那种所谓成功者的竞争。”

馆长长大嘴巴:“你在说什么?”

宛云说:“所以我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然而,我又觉得自己还是迷路了。”

馆长睁大眼睛,显然正在费力地跟上她的节奏,但显然理解不能,嘟囔一些:“即使相同的颜料,但作者不同,最后会成为不同的画,这也就和人生一样——”的废话。

宛云笑了笑,她的思维向来难以捕捉,曾经周愈很能领会,到如今她似乎又碰到半个知音。不过那个人总对她有无来由地厌恶和烦躁,宁愿用鼻腔发出的冷哼代替一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