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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彩龙茶室的二层,不同大厅喧哗,隔间异常安静

宛灵靠窗坐,对面一壶新茶,热汽缓缓腾起。她终于挨不住沉默,开口笑道:“姐姐急忙忙把我叫出来,但装神弄鬼,又到底做什么?”

宛云把茶盅放回去,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封信封,轻轻搁到紫檀桌面。

迎着宛灵不解的目光,她说:“这是叶小姐的遗像。你看看她吧。一名应召女郎不明不白的就去了,我们却连她名字都不知。”

宛灵镇定地道:“哦,这件事,我承认我最初知情那名应召女郎的伤势,但仅此而已。如今她突然死了,我也遗憾。然而事关人命,天大的黑锅,姐姐可不能独往我身上扣——”

宛云沉默一会,然后她说:“灵灵,你平时和我胡闹就罢了,如今频频拉上二叔,拉上旁的人,是吃准了我一直不会还手?”

宛灵克制住口吻:“我完全不知姐姐你在说什么。”

宛云抽出信封里的照片,露出半张人脸:“二叔的性格,为图快活,从不找生手****。这位叶小姐性格看似张跃,但在风月场上厮混多年,性格应该还是谨慎,大概轻易不参与陷害买卖——除非有重利引诱她。但现款她源源不缺,房契太引人耳目,名车又无甚实用,到底哪个物事最保值不落人耳目,又可以等价当做报酬?”

“你到底在——”

宛云看着宛灵的眼睛,淡淡道:“是了,早该想到是首饰珠宝,最好还是有年头的。小巧,易保存转移,来源含糊,而且对方会好好珍藏,不轻易示人。上次我看叶小姐的衣服鞋履手袋都为上等货色,然而浑身上下,半点配饰都无——打扮的太谨慎,似乎怕在我们面前露怯。然而她之前见过谁,让她如此怕露怯?”

宛灵轻蔑道:“哦,她那种皮肉生意做好了,的确能出入一些上流场所,见一些——”

宛云的手突然往桌面一拍,宛灵身体不由一震。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绕圈子,你低头看看,照片人手腕上戴的那钻石手镯是不是你的?”宛云压抑着怒气,“你倒真舍得,把自己的东西都让给他人!就为了招惹我?”

宛灵不由低头,照片上的人,腕间一抹晶亮,第一眼就看到那华丽的饰品,分外突兀。

宛云冷冷道:“那位叶小姐的确会细心收好赃物,但收之前,她特意戴着它拍了照片,只是万万没料到这是遗照。”

宛灵脸色有些发白,她直着脊梁:“姐姐不要血口喷人,什么手镯?即使她真戴了什么,这手镯在世面上成千上万,并不是——”

“那曾是妈妈收藏的古董首饰里的一支。据我所知市面独一无二,我曾帮她亲手做了资产清单。妈妈原本要将它赠我,但我猜你会喜欢,因此让她转赠与你——”

宛灵倏然色变:“姐姐真大方!自己讨厌的东西,居然‘转赠’与我!我是不是要山呼万岁?感激圣恩?”

“暂且不说这个,我曾丢了一个包,里面没有贵重物事,单有几把钥匙和卡比较特殊。我之前想那包找不回来,因此没特别提醒冯简。但不久后,他在自己公司的停车场里被刺伤——这事现在都没头绪,只因停车场进入至少刷三次卡,谁都不知那人怎么无声无息摸进去——”

“也许正是他捡到你的包,然后拿着卡……”

“再这么嘴硬,”宛云怒道,“宛灵,你信不信我现在能毁了你?”

宛灵吃惊地看她。

宛云很少说这般话。此刻,只眸色清厉到极处,但仍安安稳稳地坐着,略微挑眉,随手再拨弄茶杯。

她一直是家里培养的对象,何泷倾注所有心血,连叔叔姑姑都不顾任何辈分,确保言出另行。遇到车祸前,宛云做的任何事,也的确从没有让任何一人失望过。

如果是她说的话,大有可能。

“怎么了?”宛云冷冷道,“只有你可以任意欺凌他人,但你就是碰不得?”

宛灵再过了半晌,终于放缓了语气。

“不,我是了解姐姐。你对宛今好,对家人很好,也一直对我也很好。这,我都是知道的,姐姐并不舍得……”她顿了顿,伸出手紧紧按住桌面的牛皮信封,随即努力平复神色,“这件事误会。手镯是妈妈赠我的,我并不想随意送人。但她一眼就相中,于是我对她说,我可以高价赎回,然而她不肯。最后我让手下的人处理这件事,但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她就突然死了。我是跟着大家一起知情此事……”

宛云平平气,一时没说话。

“至于冯简的事,”宛灵却突然抬起头,她说:“大姊,大姊,当我求你了……你现在可不可以和周愈在一起。”

宛云不由怔一怔。

“这些年,周愈对你并不差。冯简说得对,我和周愈是与虎谋皮,而周愈,他也只对你手下留情。但大姊你不知冯简是怎样人,当初都敢嫁过去,如今为什么不跟周愈?”

宛云难以置信从宛灵嘴里听到类似的言论,电光石火间,她突然道:“宛灵,你……喜欢周愈?”

“不!我当然不喜欢他!”宛灵看着宛云,随后调转目光,怨恨道,“其实大姊出嫁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我想你嫁谁都好,随便谁都好,我只希望你赶紧从家里出去——从小到大我都这样想——我不是说你刻意压制我什么,然而你和我总有一条界限——即使我姓李,即使我现在也进公司,即使你现在什么都不做,然而你总在那里……除了你,还要应付周愈,这十年来,我受够了!若是大姐嫁周愈,他消停,妈妈也消停,我也能够……”

宛灵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宛云沉默看着她,没说话。后来茶都凉了,她仍然没有放松握紧茶杯的手。

良久,宛云轻道:“灵灵,再说一遍,目前我没有重涉公司的打算。而且,我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你。这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二叔案件和应召女郎葬礼的所有花费,需由你来承担。”

“好——”宛灵急切地答应。

“第二个条件,你这辈子,绝对不能当李氏的总裁。”

宛灵依旧看着宛云,仿佛不能理解宛云的话。

“你没有亲自杀那位应召女郎,但你应该对整件事负全责。除此之外,你把二叔拉到这个境地,让家里遭受这种丑闻——我给了你十年的时间,宛灵,然而你让人失望。”

看清宛云的表情并非玩笑后,宛灵突然站起来,带翻自己那侧的茶杯,茶水四溢。

她冷笑道:“笑话,如果我不接受你的荒唐条件——”

“如果你不接受,我就亲手毁了你。”宛云静静道:“之前的胡闹,我一直不理睬你,因为你只是胡闹。但这次是命案,我能让它大事化了,也能继续追查下去。何况,冯简和二叔若是知道其中真相,想必对你的想法也不乐观。”

茶几的水流淌,沾湿宛云的袖子,再滴到宛灵脚面。

宛灵尖声道:“你明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主掌公司!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它!但姐姐,你到底——”她换了个角度,压抑心中的急躁和绝望,“我明明能比你,比冯简,更好的管理公司!然而我从来没有这个机会!我自己不争,谁来替我争?”

宛灵开始恐慌,不停而快速地诉说。她的确对家族企业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宛云没用心听。宛灵还在继续说,说只要宛云走了,周愈不再拿宛云压制自己,她能做得如何之好——

宛云打断她。她说:“灵灵,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想法,然而仅此而已。如果我现在还能为家族企业做点什么,我会确保你不会成为最高管理者。而你不会成为管理者的原因,是你有错误的野心,总相信错误的人——无论是周愈给你的什么权利承诺,还是你那些控制不住的下属,以及你做不到位的事情。”

她温和地说:“你的权利、金钱和地位并不会有丝毫损失,但足够了,你无法有更多权力。”

宛灵一动不动地站着,大脑在飞速的转,在想方法,在想回应,然而她又没有办法。

宛云同样盯着她。

不知多久,直到宛灵突然流下眼泪。

她慌乱地说:“可是,姐姐,我……”

宛云放下茶杯,转身离开。

冯简深夜回到自己的公寓补眠,看到门口有双高跟鞋。

他心中一动,走到卧室。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翻身而起。宛云看清是谁后,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向他微微展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脸色是相同的疲倦。冯简缓慢地走上前,扯着脖子上的领带,皱眉望着她的眼:“你怎么突然跑来这里?我还以为你今天依旧住在自家老宅。”

宛云挑眉。

有家不回的不只是她一人。

对面的人却若有所思地端详宛云的脸色。

突然他问道:“你今天是去找宛灵摊牌了?”

宛云迟疑片刻:“你怎么知道?”

答案简直太明显,冯简不由冷笑一声,把手中的领带卷好,丢在椅上。

“你们全家都故弄玄虚,热衷把别人当傻子耍着玩,自认为高高在上。我不理会,不过是每次都给你颜面而已。”

宛云奇道:“给我颜面?”

冯简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进浴室,然后有水声传来。

宛云发呆片刻。

她今日心情不佳。老宅人多嘴杂,不想应酬。而回到半山别墅又要途径玫瑰田地,徒增心烦。过年期间,各处喧杂,因此才想来到这个公寓独寻清净。

不料睡醒后却见他。

冯简又是为了什么撇开众人,此刻独自来到这公寓?

宛云靠在床上向窗外看去。海面仍有烟火燃放,亮通通。她曾经见过流星,老实说比钻石要更美丽多,但从来只有身处事外的人能欣赏。

流水依旧在响,宛云想到第一次和冯简共处一室。

那时候她还不肯定冯简是怎样的人,但无意间却为自己挑了一个旗鼓相当的丈夫。不,他比她更恶劣。总是抗拒,有所保留。有时候她觉得对方不知道很多事情,有时候又觉得他心里完全都明白。

再不多时水声停了,冯简穿着睡衣走出来。

他擦着湿淋淋的短发,坐在她旁边,依旧摆着不耐烦的脸。

“如果事情解决了,就别垂头丧气。如果还没解决,现在告诉我。”冯简望着她,“发什么呆?”

宛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这间公寓里的窗帘很丑。”

冯简立刻沉默。过了会,在宛云的催促中,他才不情愿道:“那你换吧。”

“床太也窄。”

“……换。”

“卧室的门不好看。”

“……换。”

“玄关处的鞋架摆不下我鞋子。”

“……换。”

“我丈夫平时都不陪我。”

“……换。”

宛云忍不住微笑。

冯简不以为意,只讥嘲道:“嘿,现在倒高兴了?”

宛云收起笑容,将下午和宛灵的对话告诉冯简。

冯简瞪着眼睛听,间或“啧”“哼”。

他向来是只扫自家门前雪,此刻也完全不同情宛灵,还有宛云。宛灵缺乏正确的野心,不必多谈。而李氏的诸位多复杂局面,除了自家的群魔乱舞,宛云多年放任亦有杰出贡献。

比起别人身上的遭遇,冯简再次困惑地盯着自己妻子美艳的脸。

宛云之前的生活优待和格局,明明全部建立在利益权力美貌之上。她却弃之不顾,热衷追求“感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所谓人各有志,他无法干涉。

但宛云之前还说……爱……他……

真可怕。世界上追求金钱的女人无数多,怎么他就摊上最重感情的一个?

“……有人死了,但我的立场,只能做这么多。眼看一件事发生,自己难以补救,这种感觉……”宛云顿了顿,“冯大总裁大概难以理解这种感觉。”

——就像现在,宛云轻轻一句话把她妹妹多年的追求打灭,然而此刻也只关心死去人的感受。

这不是冯简经常来考虑的感情,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听她说话已经是他耐心以外的工作。

冯简冷笑接话道:“我怎么不理解。知道自己结婚的时候,我便是这种感觉。”

宛云察觉到冯简的不以为然,不再多谈,随手拨弄电视的遥控器。

卧室的老式电视,屏幕时闪时灭,正播放到电影赌场传奇。

剧中大佬算好筹码,抬头微微一笑。

镜头靠近,特写他的表情。

演员演得太好,几秒内的笑容里流露出宛云很熟悉的东西。热切或****,盘算却又隐藏,捕捉到猎物时的不动声色和无休止的等待,缓慢的等待分解,追求利益时的贪婪表情。

宛云手略微一紧。

旁边的人觉察到她的不安。”你怎么了?”冯简看了她一眼,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焦虑,但也许只是错觉,他戳了戳她的腰,“哎哎,我之前的话开玩笑。我最近有些累而已……”

宛云收回视线。她关了电视,淡淡道:“我在想,这电视效果也太坏,你有没有考虑换一台?”

他沉默片刻。”……白痴,你与其看电视,不如看我!毕竟你之前住在自己家,一天当中能看到正常人的时间不太多,该好好珍惜我——李宛云你疯了!”

冯简有些慌乱抓住朝他脸扔过来的遥控器。

宛云翻身躺下后,才想到冯简这一打岔,她忘记问他为何今日独自归来公寓。

当然,宛云也没发现冯简此刻正复杂地盯着自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