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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质异人(2)


  范雎端坐在富丽的帐幔中由许多仆役服侍着。须贾磕头谢罪说:“我没想到你能取得青云高位,我犯了很严重的过失。我再也不敢读天下书,谈天下事了。我犯有汤镬之罪,请你把我放逐到蛮夷的地方去,是死是活凭你处置吧!”

  范雎没有杀须贾,而是把这件事报告了昭襄王,想放他回魏国。须贾临走时,范雎大摆筵席,把各国诸侯的使节都请来了。安排他们坐在堂上,美酒佳肴,非常丰盛。却让须贾坐在堂下,在他面前放着干草拌豆的马料,命令两个受过黥刑的囚徒两边夹着,像马一样喂他。

  范雎对须贾说:“回去替我转告魏王,快拿魏齐的头来,不然的话,我们就要血洗你们的国都大梁!”

  须贾回到魏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魏齐。魏齐很害怕,就逃到了赵国,躲在平原君赵胜的府中。秦昭襄王对范雎很好,老想着替范雎报了此仇,就虚情假意地写了一封信给平原君说:“寡人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友,委屈君到寡人这儿来,寡人愿意与君畅饮十天!”

  平原君赵胜本来就很惧怕秦国,而且认为能和昭襄王交朋友,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到秦国去拜见昭襄王。昭襄王和平原君开怀畅饮了几天,昭襄王对平原君说:“从前周文王得到吕尚,就称他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夷吾,就称他为仲父。现在范雎也是我的叔父,我叔父的仇人此刻正在公子家里,希望公子派人回去,把他的头取过来。否则,我不放公子出关!”

  平原君说:“人在高贵的时候结交朋友,是为了在将来卑贱的时候,有个依靠;人在富裕的时候结交朋友,是为了将来穷困的时候,有个地方投奔。那魏齐是我的朋友,就算他在我家里,我也一定不会把他交出来。何况,现在又不在我那里。”

  昭襄王就写了一封信给赵孝成王说:“君王的弟弟在秦国,范雎的仇人在平原君家里。君王立刻派人拿他的头来,不然我就发兵攻打赵国,并且不放君王的弟弟平原君出关。”

  赵孝成王接到昭襄王的信惊慌不已,便派一帮兵卒包围了平原君的家。其实,早就得到消息的魏齐已在夜里逃走了。

  魏齐逃走以后,就去投奔赵国的相国虞卿。虞卿估计赵王一定不能说通,就解下相印,与魏齐一起从人迹罕至的小路逃亡。他俩思来想去,诸侯中没有一国可以抵挡秦国的,于是又逃到大梁,想通过信陵君的关系,到楚国去避难。信陵君听到这个信息,因畏惧秦国,心中犹豫,不肯接见他们,并且问道:“虞卿是怎样一个人啊?”

  当时有一个叫侯嬴的人在旁边说:“当年虞卿穿了一双草鞋,挑了笠子去见赵王。第一次见赵王,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第二次见赵王,赵王就拜他为上卿;第三次见赵王,赵王就拜他为相国,封为万户侯。那个时候天下的人,谁不知道他的大名?那魏齐走投无路,逃到虞卿那里,虞卿不顾高官厚禄,解下相印,抛弃了万户侯,变装和魏齐一起秘密逃走。公子,你说说看这个虞卿是怎样的一个人?”

  信陵君听了侯嬴的话,觉得很惭愧,立即驾车到郊外去迎接他们。然而魏齐听说信陵君不愿意接见他们,一怒之下,就自刎而死。赵孝成王听说魏齐已死,于是就割下他的头献给秦国,昭襄王才把平原君放回国。

  此刻这位昭襄王所亲近和倚重的范雎,乘着他的那辆马车很快驶进了子傒的府第。

  子傒是安国君嬴柱的大儿子,今年已近而立之年。他双目里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甚是混浊的神色,扁平的鼻子没棱没角。一张沉默寡言的嘴,隐藏在乱蓬蓬胡须的深处。他的整个形象让人感到模糊,就像他的心思一样不容易让人看清楚。他虽然经常待在堆满书简和晃动着杜仓身影的书斋里,但对那些酸腐的“之乎者也”不感兴趣。他在诗书礼乐的字里行间看到了宫廷内部钩心斗角的权力角逐。他觉得,王冠相位像迷人的玫瑰花一样,虽然娇艳馨香但是开在刺芒中间。他时常欣赏自己那双手,他觉得那是一双能摘取玫瑰而不被刺芒扎伤的手。他认为,他早就应当成为嗣子了。嫡出为长,他被立为嗣子天经地义;况且又有像范雎这样大权在握的人倾向他。无奈,那位风骚招摇的华阳夫人——像蛇一样缠绕着父亲的臭婆娘,时常在父亲跟前嘟囔他的坏话。还有那个功高盖主的武安君白起,竟说他的七弟异人可以当嗣子,有些朝臣就跟着起哄,说什么异人资禀不凡、贤德忠勇……真是胡说八道!要是没有这些小人从中作梗,他怕早成为嗣子了。子傒恨死了这些人!

  子傒府第里的仆役们,看见衣冠不整的相国驭车前来,便知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他们三五成簇,嘁嘁喳喳地交头接耳,在这嘁嘁喳喳的声音中,范雎撩起长袍,很快地迈进子傒的书斋。

  范雎的穿着神态,让子傒知道了有大事情发生。范雎见子傒与太傅杜仓皆在,就把华阳姐弟提出要派子傒到赵国当人质的事叙说了一遍。

  子傒反问道:“父亲不是没有答应吗?”

  范雎说:“现在安国君没有应允,但你也不是不清楚,安国君对华阳夫人是言听计从的!”

  杜仓说:“范相国,你跟大王举荐一下别的秦王孙,如此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范雎说:“大王不愿意为此事劳神费力,让安国君决定。”

  子傒说:“让我去?没那么容易!二十三个儿子,都他妈的坐享其成,锦衣玉食,何以单让我去?”

  杜仓说:“人家可以说你是长子啊!”

  子傒说:“长子应当做嗣子,为什么不让我做呀?”

  范雎说:“这种时候,说这些赌气的话无济于事。我们还是想个万全之策保住子傒不到邯郸当人质。”

  子傒说:“就说我得了急症卧床不起,只要我在病榻上躺上一两个月,这事也就挨过去了。”

  杜仓摇摇头说:“这种时候患病,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意躲避。再说,太医一来诊视也会真相大白!”

  范雎在书斋里来回踱步,突然间他眼睛一亮,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不是六月十九吗?相国大人连这个都不记得吗?”杜仓觉得范雎突如其来地问这个和派人质没有关系的问题,让人莫名其妙。

  范雎连击三掌,兴奋地说:“对,今天是六月十九,再过七天,就是六月二十六。”

  子傒与杜仓越来越茫然地看着这位足智多谋的相国手舞足蹈地沉浸在他的思维里。

  范雎乐不可支地说:“六月二十六,是楚国国君顷襄王的寿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国君该过五十二岁寿辰了。两年前的这个日子,我曾作为秦国的使臣到郢都去为他拜寿。”

  杜仓说:“我的相国大人,现在的燃眉之急是派哪位公子到邯郸做人质,而不是什么顷襄王的生日。两者风马牛不相及也!”

  范雎说:“太傅此言差矣。依老夫之拙见,应让子傒给这位顷襄王修书一封,说:‘贵国国君顷襄王大人,晚生子傒闻知六月二十六是大王寿诞之日,想携礼前去贺拜,但没有得到大王的邀请,不敢贸然前往。’这样,顷襄王肯定会派使臣前来邀请子傒。昭襄王和安国君也不会阻拦此事,安国君就会在其余的二十二个无所事事的公子中挑选一个派到邯郸当人质。”

  杜仓随声附和地说:“此乃妙计也。”

  杜仓即刻按着范雎的旨意,以子傒的口吻给楚顷襄王写了封信,派人连夜送往郢都。楚顷襄王见了子傒的信札,喜出望外,堂堂安国君的大公子要携礼为他贺寿,这是他求之不得的。第二天他便派一名掌管王室事务的左徒持国书面见昭襄王,邀请子傒到郢都参加楚顷襄王的寿宴。昭襄王把楚国的国书交给了范雎,让他处理这件事。

  范雎接过国书,暗自窃喜,事情有了他预料的结果。他拿着国书满面春风地同子傒一同到安国君嬴柱那里辞行。

  嬴柱这几天正与华阳夫人翻过来掉过去地掂量到底派哪个公子到邯郸去。

  范雎把楚国的国书在嬴柱面前晃了晃,说:“大王已经恩准子傒出使楚国。”

  子傒扬扬得意地躬身施礼,说:“孩儿特来向父王和王妃娘娘辞行。”

  华阳夫人满脸失望不由自主地问:“这么说,子傒不能到邯郸当人质了?”

  范雎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子傒重任在肩,很快就要起程了。”

  华阳夫人见范雎与子傒得意扬扬的样子,愤愤不平地问了一句:“此事除了子傒再也没有人可以担当了吗?”

  范雎不卑不亢地把国书递给华阳夫人,说:“这上面指明请子傒公子去,我们擅自换人,就是对楚国的不恭啊!”

  嬴柱问道:“范相国,你看这个人质派谁去好呀?”

  范雎说:“谁都行,我看异人挺合适的。我这只是建议而已,最后还得由太子殿下定夺。”

  子傒出使楚国,有楚顷襄王的国书,又有昭襄王的命令,华阳夫人也只好听之任之。

  然而,华阳夫人很快就弄清了子傒出使楚国的内幕。原来,那位奉顷襄王之使送国书的楚国左徒,与阳泉君有些亲属关系。他从章台宫昭襄王那儿离开后,便到了阳泉君那里探望,无意中把子傒如何要求去郢都为楚王拜寿,楚王如何派他来送国书的事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阳泉君明白了,这是范雎在背后做了手脚。阳泉君心里说:“范相国,可惜你这点把戏没有逃过我阳泉君的眼睛。”

  这位左徒离开阳泉君后,又到鸾鸣阁去拜见了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因为子傒出使楚国的事窝了半肚子火,用冷若冰霜的面孔接待了这位来自故乡的左徒。左徒见这位貌若天仙的太子妃似乎对他的拜访没有多少兴趣,客套寒暄几句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嬴柱还没有来,烦躁的华阳夫人便招呼使女小双与她对弈。华阳夫人与小双,各手执一个装着棋子的陶罐隔着几案而坐。黑先白后,华阳夫人用竹笋般纤嫩的手指把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小双不假思索地跟着往棋盘上放了一颗子。华阳夫人又捏起一颗子,将手停在半空,欲放不放地思索着。

  小双看到,午后饱满的阳光透过窗棂,把缎带似的光倾泻在屋内。耀眼的光晕将华阳夫人的脸分成明暗两部分。被阳光映亮的那部分,玉肌冰肤、美艳脱俗,让人产生抚摩的欲望,背光模糊的那部分,阴冷得让人感到一丝寒意。小双由此想到了自己出入相府的情景。

  “走棋呀!”华阳夫人不知何时已把手中的那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小双如梦方醒地又走了一棋。

  棋盘摆满一半的时候,阳泉君来了。

  阳泉君开门见山地说:“太子妃,我有要事向你禀告。”

  小双随即把那些棋子稀里哗啦地放进陶罐里。收拾完棋,小双退下了。

  阳泉君把子傒出使楚国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华阳夫人听完,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这个范相国,真是老奸巨猾。我们也给他来个依样画葫芦。”

  阳泉君不明白太子妃姐姐说的“依样画葫芦”是什么意思。

  华阳夫人说:“刚才范雎不是说让异人到邯郸为人质吗?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以异人的名义给楚顷襄王写封信,恳求参加他的寿宴。等异人到了楚国,我就跟安国君说等两位公子自楚归秦再定让谁去邯郸为人质。”

  楚顷襄王又接到了异人要求参加寿宴之礼的信,他笑得前仰后合,说:“真乃日出西方隅。莫非秦王孙们要举行一个给寡人携礼贺寿的竞赛不成?来者不拒,快再派一名左徒前往秦国邀请!”

  华阳夫人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选派人质的招法姿色早衰的夏姬被安国君冷落在后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当楚国的左徒前来邀请她的儿子异人前去贺寿时,母子俩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有许多人在为人质的事钩心斗角。

  这位夏姬原来是秦兵在攻陷郑国夏邑时从民间掠来的一位女子,最初只是在后宫充当杂役。有一次她被心血来潮的安国君嬴柱宠幸后有了身孕,不久生下了一个两只眼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男孩。夏姬派宫女去请安国君来看看他的儿子,给儿子起个名。生性风流的嬴柱,哪里还记得她这个粗手大脚、相貌平庸的杂役宫女。当别人告诉他夏姬生了个儿子请他去看看时,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说:“是有这么个夏姬。生完孩子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孩子的模样不是有点怪异吗?就叫异人吧。”

  嬴柱赐给第七个儿子的名字是:异人。

  夏姬母子俩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如同摇曳在田畴里的两株野草,没有馨香,没人注意。他们孤独寂寥,自生自灭。一次偶然的机会,也是来自郑国的武安君的正妻陈姬,与夏姬撞在了一起,两人既是老乡又很投缘。陈姬对夏姬的际遇非常同情,回家后对白起讲了。白起在朝野上下很为夏姬鸣不平,还把自己身边一位文武双全的军尉周俭派到夏姬那里,给异人当太傅。

  异人在夏姬希冀的目光和温柔呵护中,一天一天地长大了。而且两只上下位置高低不同的眼睛,也神奇地向一条水平线上回归了一些。那两只微微凸起的眼睛,炯炯有神,恰似龙睛。而且他前额宽阔,鼻梁挺直。夏姬越看他的儿子,越觉得有君王之相。

  夏姬的光阴,在守望儿子异人的成长中一天天流逝了。她是很晚才听到要派秦王孙到邯郸去当人质这件事的,她默默地为异人祈祷,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到异国他乡成为替罪羊。她在宫中听人说过,当人质是非常危险的——平常有家不得归,一旦两国翻脸交战,人质轻则受到奚落嘲弄,重则就要被监禁杀头。一想到儿子要成为人质,夏姬就感到不寒而栗。

  想着想着,夏姬就六神无主了。当楚顷襄王派左徒来邀请异人到郢都贺寿时,她的心平复了许多。她觉得,安国君嬴柱在这种时候不太可能派一个在他国为使的公子去当人质。

  这件事搅得夏姬心绪不宁,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思来想去,她觉得应当到嬴柱那里求求情,以保证儿子异人不到邯郸去当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