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看到了没有,那书生是个怎样的人?”
“很难形容。初看他时,他已然姿态不变地立于半月台上,同时面对超越书院众多学者的冷嘲热讽有半个时辰之多了,但他却一直一言不发,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副漠不关心,仿佛他们说的人不是自己的样子。”
“这有什么难形容的?这只能说明他有点小聪明,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物懂得隐忍,遇到无法摆平的事懂得能屈能伸!至于这幅漠视姿态,想必就有些做作成份在内了,是要以此在困境中体现自己的不凡,从而使自己不至于落得脸面全无?那实在有些打肿脸充胖子了!这种人最讨厌了!”
“……小姐,你的分析未免太浅显了,别将他和那些纨绔子弟等同对待!”
“啊?难道何娘对他有不同看法?”
“那倒不是,我只是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是么?听说……城里大儒荀夫子是他老师?”
“应该是吧!”
“那这个身份可就要高贵多了,如此想来,他会出现在名单上,倒也是正常了些。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
“可是……小姐,我曾偶尔听说过,有人曾看见荀夫子和一书生坐辩三个时辰之多!”
“什么?谁家书生这么厉害?竟然能和荀夫子这等大儒铺毡对坐!莫非是京城来的?”
“应该不是。据传那书生面白如玉,手执铁扇,一身浮云山水学袍,风度翩翩,潇洒至极,纵然与荀夫子坐辩时,也依旧是气度非凡……”
“手执铁扇?学袍?看来不是他啊……那还能是谁?”
“好像是……现在月台上面对众多学者唇枪舌战的那名书生!”
“他?欧阳?”
茶馆里忽然传出一阵动人的惊呼声,紧接着又有“嘎吱”一声随之响起,陈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明媚的阳光透过树梢、屋顶干瘪的茅草,落在一张朦朦胧胧的俏脸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一张面纱上。
面纱很薄,但却很完美地遮盖住小女孩的脸庞,将她深深包裹起来的身形衬托得更加诱人美丽。在淡淡的清香中,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却隐隐透着一股高贵优雅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息。
小女孩身边还有位装扮华丽的中年妇女,晶莹的挂坠荡着霞光,脸色骄傲高贵,但看起来却不像是小女孩的亲属,反而更像是……
奴仆?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连如此穿戴华贵的都只是奴仆,那这小女孩又是什么身份?
被称之为何娘的中年妇女,指间镶着宝石的戒指透着阳光格外耀人,却不如她手中那的一张白纸名单耀眼,那张名单上理所当然地陈列着很多人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简单的介绍。
这些人的名字在扶水城都是鼎鼎大名的,或是文人雅士,或是贵族子弟,或是修炼强者……但无论是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极其优秀的年轻俊秀!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有些名字,却被一片参差不齐的浓厚墨汁掩盖,看起来就像是被用毛笔一笔笔划掉形成的一样,再也看不清其中文字。
而在墨汁之下,有一段娟秀字体静静躺着。
这段文字立于白纸之上,和墨汁相比,如同黑夜中扎眼的光明——
“欧阳,落魄寒门子弟,具体信息不祥。”
……
扶水城,一座临靠大海的大唐边远县城。它有东西两个城门,以青石铺遍的大道连接,这条大道便叫做青石大道。
青石大道横亘东西两个城门,将扶水城分成南面北面两个部分,又从中分出七条大街贯通整个扶水城的交通。其中偏北面的较多豪宅,偏南面的便是店铺、小摊和小茅屋等混杂在一起。
东城门出去则是扶水湾,扶水湾再过去,自然便是一望无垠的海洋。
这一日风和日丽,大人们坐在青石大道第七街偏南的茶馆外,闻着海风带来的阵阵咸味,细细品尝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心情却不是很惬意。
光线并不耀眼刺人,反而分外温和,以至于超越书院门外人山人海,也没有人会感到炎热。
但他们确实流汗了。
纵然是海风再大,再清凉,也无法使他们停止冒汗。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一个决定很多人命运的日子!
当然,命运也注定他们今天必须留点汗。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从茶馆里走出的小女孩和中年妇女时,身上燥热的汗水仿佛都在这一刻凉了一下!
“大……大人?”
茶馆老板闻言手中的茶杯忽然抖了一下——他只知道这两人是有钱人,能够一下子将茶馆内给包了,却没想到她们本身的身份也不简单!
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茶馆外诸多饮酒大人们称之为“大人”?
大人,一般只有两个含义。
一是对相对而言的长者的尊称,二,自然是对朝廷里的达官权贵的尊称。
但看那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显然第一种,就可以排除掉了!
那么……是达官权贵?
那一脸对小女孩毕恭毕敬,透着奴仆气息的何娘,是大人物?
那这带面纱的小女孩又是什么身份?
想起何娘主子的身份,大人们才纷纷醒悟过来,额头冒出冷汗的同时,便是行礼恭敬道:“见过何娘!见过大人!”
何娘见状眉头微皱,显然是对众人行径如此引人注目感到不满——她们本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躲在茶馆里观察远处半月台上的书生的!
现在如此招摇,要是被那人发现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轻轻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便悄然带着小女孩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清风拂过,空余幽香。
……
站在书院的最角落,小女孩能看到的风景还有很多。
超越书院的确不愧是一座有悠久历史的学府,纵然是在小女孩这里,也依旧有各种古怪的书香和墨汁味道。
听着仿佛就来自身边的争吵辩论声,透过微垂的柳条枝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以看到一处宽大的高台,高台呈半月状,铺着极为洁净的花岗岩,但站在上面的只有一名书生。
小女孩看着那名书生,面纱里极为精致的眉毛微挑。
“便是他?”
在远方,有浮云无数,高山笼罩其间,溪水从中而来,仿佛世间万千皆在这件不染尘埃的学袍上,陈旧的翡翠玉佩,随着轻轻摆动的铁扇,泛着某种色彩。
那书生儒雅中透着一股英气,潇洒而又不失稳重,眼神极其明亮透彻,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睿智光芒,仿佛能看清很多事情的真相。
他只身立于宽大的半月台上,处于拥挤的人群之间,总显得有些特别,仿佛这预选,已经成为他一个人的舞台!
但这些都不是令小女孩挑眉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那脸上带着的笑!
这个笑不是假笑,也不是微笑,更不是苦笑,而是嘲笑——对台下所有学者的嘲笑!
这个嘲笑让小女孩很不满,她虽然身份非凡,但若不是出于某些原因,超越书院很可能就会是她孜孜不倦的求学场所了,更何况她对这学院一直抱有很大的敬意,如何能忍受这学院里的学子遭受这种没来由的嘲笑?
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
……
……
出于家里的原因,还有老师的吩咐,再加上梦想的驱使,欧阳不得不从书堆爬出,来到精英荟萃的超越书院参加预选,但令他失望的是,这个号称“举人无数”的学院,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古色书香的小木屋处处透着腐朽落后的气息,泛黄破旧的书卷堆积如山,却是因此被弃之不用,院门前“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牌匾被随意涂改,深埋乱石间,哪还有半点学院应有的神圣气息?
或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多沽名钓誉之辈吧。
欧阳想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开始便对于出于众多学者书生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
在意这群跳梁小丑,那是对自己的侮辱。
欧阳长相只比普通人来得俊逸一些,但他却足够自大自负和自信。
因为他是个书生。
而且是个拥有真才实学的书生。
他并不知道就在这时,刚好有人在鄙夷他一介书生的身份了,但他确实为自己这个身份自豪着。
他很珍惜时间,可以的话,他甚至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这群披着学者外衣的贵族子弟身上。
但欧阳还是个有骨气的书生。
他不在意他们的冷嘲热讽,并不代表他不会反抗。
他沉默,只是因为他想更深刻地体会这些贵族子弟那狭隘的内心。
现在他听够了,那么就代表着这场预选文试的结束,因为他要反击了。
阳光照耀在欧阳的脸上,他突然有些紧张——他察觉到有两道不同寻常的目光正在某个偏僻角落里观望着他。
而其中一道先前出现过,但不是他紧张的原因。
真正让他有些紧张的,是另一道充满好奇和探索气息的目光。
正了正学袍,欧阳终于想好好表现了。
因为有个小女孩在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