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林亦如屈膝坐在栏杆上,闲闲得抱着手臂,用着听鬼怪故事般的眼神看着她父亲。
林宝山斟酌了一番,道:“女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林宝山还没说几句,林亦如就抢先不服得道:“嗯?十四岁就叫不小了啊,那您四十岁了叫什么呀?哦,叫老了,老奸巨猾,坑蒙拐骗都是老手。”
林宝山讪讪的别过身去,自言自语得嘀咕道:“竟然这么说我,这个女儿胳膊肘儿尽往外拐。”林亦如听清楚了他的埋怨话,连忙挤出笑容道:“爹,我这不是夸你老谋深算嘛。”
林宝山见着她阴阳怪气的笑容,长长得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揉了揉心口,自我安慰了一番,这种女儿一定要把她早早得嫁出去,祸害别人去。
“来来来,咱们谈正事。”林宝山商榷似得道。
林亦如点点头,耐心得听他把话讲完。
“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给你安排亲事了,不知你是否有意中人?”
林亦如起先一愣,后来认真得想了一想,思量许久,问道:“一定要是人吗?”
林宝山被她问得差点气得中风,“不是人,难道你看上家里的那条汪汪狗了吗?”
林亦如无辜得白了林宝山一眼,“我的意思是说我决心全身心得投入到我们家的那几间铺子上,不嫁人了,嫁给铺子了,给爹您攒很多很多的钱。”
“胡闹!”林宝山不免对林亦如一顿数落,最后他终于开门见山,道:“前几天,县太爷专程来拜访你爹我了。”林宝山说的无比得荣幸。
林亦如抬眉看着林宝山脸上那神气的表情,本又想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打击打击他,可林宝山见此抢先眼睛一瞪,嘴一撅,她就乖乖得闭上了嘴,生生把刻薄的话给咽到肚子里去了。
“县太爷刚上任,在咱们这个县呢根基不稳,他就想通过跟我们家联姻来提高他的威望。”
“哦,那他是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您了吗?”林亦如没什么兴致得问道。她一边问一边还用刻刀在苹果上练手上功夫。她已经有三个姨娘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反正那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哎呀,不是。他女儿我哪看得上呀!”林宝山一时把心里的想法都抛了出来,听得林亦如咯咯得笑。
在县太爷还没赴下虞县就任之前,他那三个女儿的名声就已经传遍整个县城了,大抵就是河东狮,华南虎,娶了毁三代。见林亦如笑罢,林宝山声音轻幽得道:“是我把你许配给他儿子了。”
“爹!”林亦如突然睁大了眼睛,埋怨得望着她父亲。
林宝山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忏悔,“那日我喝多了酒,就上了县太爷的当了,碰杯允婚了。你爹我是一代儒商,以诚为本,不能失信于人的,只好委屈你了。”
林亦如歪头侧目,那神情俨然在说,你说的我不相信!她不以为然得切了一声,“我看出来了,是您想巴结县太爷呢。您的酒量谁敌得过呀,除非你装醉,做顺水人情。”
“女儿啊,你要这么说你爹,我也没办法。咱们林家啊跟对面巷的李家呢,从老太爷那会儿就开始斗了,可到现在我们林家还没有把他们比下去,你曾祖父九泉之下难以心安啊。爹愧对列祖列宗,只能指望指望你了。”林宝山说的声泪俱下,“原本我是想跟郁家联姻的,可郁家自视甚高,看不上咱们家,我也懒得去瞧他们的臭脸。”
“嗯,这个对!老林啊有骨气。”林亦如赞赏似得拍拍她父亲的肩膀,心道这说的倒还有两三分真情。郁家,他们确实高攀不起,也不敢高攀。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却是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背负起沉重的使命,失却孩提时无邪的笑容。
林宝山对林亦如这个回应很满意,继续旁敲侧击,“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把你许配给了郁铭玦那臭小子,我也不放心呢。他不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属于庸碌轻浮之辈,整天游来荡去,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而且郁家也不是本土人氏,把你嫁到千山万水之外,爹哪里舍得呀?”林宝山挤出两滴眼泪,打着柔美的兰花指幽幽得用锦帕擦着。
“爹,您今天说的话真的是特别得顺耳呢。”林亦如盈盈笑着。
林宝山心中暗喜,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抑扬顿挫得开讲:“县太爷的儿子啊人都说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有潘安卫阶之貌,苏子唐寅之才,龙章凤姿,文武兼修,写得了骈赋碑帖,填得了词曲歌章……”他边走边编,蓦然转过身来时发现林亦如正斜眼看着他,顿时忘词了。
林亦如见他停了下来,眉一弯,不怀好意的笑着,“爹,人都说莲花巷的赵四寡妇是您的老相好。”
林宝山还以为林亦如要说什么话来,结果竟说出如此话来,当即气得心虚得大喊:“谁说的!谁说的!”
林亦如无奈得看了他一眼,“莲花巷的赵四寡妇啊现在守寡,顺带着呢又给别人说说媒。您现在说话的调子跟她一模一样,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火。要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我还真就不信了。”
林宝山见林亦如实则是没什么证据的,松了一口气,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你爹我啊,特地拿了我未来女婿的墨宝来呢,你看看。看看爹有没有撒谎。”林宝山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林亦如。
林亦如怀疑得接过,摊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诗。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青波。
林亦如抬起头,艰难得直视着她父亲,“爹,他儿子是骆宾王啊?”
林宝山干笑几声,“不是啦,这字是他儿子写的哩。”
林亦如半边儿脸笑,半边儿脸恼,拿起纸扔回给他父亲。
“这字也不怎么样啊?写字讲究笔力千钧,入木三分,他这字连薄薄的薛涛笺都穿透不了,不算上乘,何况他写的还是簪花小楷,我建议他与其花时间写字不如去绣花,与其当男人不如去做女人。”林亦如气恼得站起身,一言不发得望着湖水,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女儿啊,咱们林家世代经商,虽富但不贵,商毕竟是末流啊。”林宝山长长得叹着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县太爷是新科进士,他的儿子将来更是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日大魁天下,封妻荫子,你便是诰命夫人了,咱们林家也就扬眉吐气了,那李家就再也欺不到我们头上来了。”
“不稀罕什么诰命夫人。”林亦如跟她父亲说得肝火旺盛,拿手当扇子扇风,“那李家是怎么欺负您老人家了?”
一说到李家,林宝山就哀声不断,“那李家仗着跟京城史太尉交好,时常在你爹面前显摆炫耀,你爹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那副扬威耀武的嘴脸啊。”
“哎哟!”林亦如有点被他父亲给气着了,“爹,他们结交的是史太尉,我们跟县太爷沾亲带故,您不觉得是小巫见大巫吗?”
林宝山洞悉世事般得奸笑几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