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公子看着像个走路要被风刮倒的文弱书生,动起手来却虎虎生威,沈苏苏都要错认为他是武状元了。仓促中,她心中直呼:半个儿媳,救我。
可是林亦如还没有回过神来,即便回过神来,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也知道是不顶用了的。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邻座一缁衣和尚突然一声狮子吼,震得四座的筷子纷纷掉地。等众人回过眼眸去看那和尚时,见其已恢复常态,笑容和善、风度翩翩,剃了光头,更显得清秀。
缁衣略撩,和尚优雅得起身,手指转着佛珠走到许公子前面,上上下下得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兄台所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是不是觉得和尚好欺负呀?”
和尚口气用得虽宛转,但那话明显有想打死许公子的意思。
许公子见那和尚唇红齿白,举止斯文,似半个得道的唐僧,觉得拼不过他的风仪,便也不屑于装模作样得跟他客套了,当即破口骂道:“你个邋遢小人,要你来管大爷的事?小心我敲扁你个秃瓢!”
“不敢不敢。”和尚谦逊得低头,道:“小衲只是不想看你再难为这位女菩萨了。”
许公子听和尚称沈苏苏为“女菩萨”,真心觉得莫明其妙,媒婆打扮的沈苏苏不像女菩萨倒像女夜叉,于是他指着和尚的鼻子:“你眼瞎!”
和尚向许公子又鞠了一躬,拈蒲珠微笑,神情虔诚,“小衲下山时,尊师告诫我道,看见漂亮的女子就叫女菩萨,看见不太漂亮的叫女施主,如果实在是长得不堪入目,那就绕道走。”
许公子松开拳头,抖了抖衣衫,道,“有点意思,小秃驴,那你师傅有没有告诫你下山后,看见帅哥应该怎么称呼啊?”
“有。”和尚言:“叫长毛的老虎!师傅说山下的男人是老虎!”
“混账!”许公子朝那和尚一拳挥去。
和尚迅速退后几步,频频摇头,眼中竟露出几丝悲悯神色,然后一掌拍出,许公子挨不住那一掌,只听尖叫声不断,他便往后摔去,撞翻了无数桌椅。徐记茶馆归属于郁家的家产,因为雇佣的掌柜只是小手撑着大脸应和着哎哟哎哟得喊几声,丝毫不心疼。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和尚缓缓走过去,要扶起许公子,其神情真挚,使人难辨真假。
许公子摔得个七荤八素的,见这面慈心黑的和尚正假慈悲得走过来。他仓惶得起身,晕了三晕才站定。他瞧着和尚食用的饭桌上有酒有肉,正好抓住了他的把柄,感觉自己又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好你个假和尚,你竟然还喝酒吃肉,走,跟我去见县太爷,有伤风俗,要治你重罪。”许公子说着就来拉那和尚。
“兄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个俗人怂货是不懂的。”和尚又是一脸的谦卑得道。
许公子心想接连几次都被这怪模怪样的和尚抢白了去,和他打又没讨得几分便宜,便有心要找些帮手来。
他色厉内茬,气势汹汹的道:“秃驴,有本事你别走,你等我等会过来打你!”
许公子心虚又狼狈得跑出了徐记茶馆。
他一走,沈苏苏就松了一口气,朝那和尚盈盈笑道:“多谢小师傅您搭救。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相报?”
“以身相许呀!”和尚神情平静得回答。
“啥?”沈苏苏艰难得直视着这个一脸正经的和尚。
和尚手指绕着佛珠,笑了一笑,一眨不眨得看着沈苏苏亲切得道:“呀,苏苏,你不认得我了呀?跟我那样客气!”
沈苏苏抬头定睛细看,惊愕得道:“呀,是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她想起多年前,见到这和尚时的模样。
彼时这和尚还没有出家,是钱塘锦绫坊的少东家,因在族中排行十二,人称十二少,看着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但实则是败家子中的翘楚,纨绔中的头筹。一夜千金的采艳坊中时常有他华丽的身影,喝最好的酒,抱最漂亮的美女,以为他会一生富贵荣华,没想到最后成了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杂牌和尚。
沈苏苏咋了咋舌,这人连个和尚都当不好,还有什么用哟,心里这么想,难免脸上也露出不屑与看不起的神色。
和尚察觉了,却不是很在意,只是笑道:“苏苏,我散尽千金,一身潦倒,境遇急转而下,尝遍人生的大起大落。而你看起来却依旧是春光满面,眉黛如山,无尽的风华,好像岁月在你这里止了步,让人不得不眼红啊。”
“那是自然的,因为我想得开呀!”
沈苏苏没想到多年后,依旧可以无所顾虑得和他调侃。
“既然光景如此变化,那么如今我该如何称呼您了啊?”沈苏苏坐下来与和尚慢慢攀谈起来。
“叫小衲神通即好。”
“原来你的法号是这个啊。”
“哦不,这不是我的法号,小老衲的法号是戒色,只因最近被人骂神棍,所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呵呵,时过境迁,十二少你还是这样的风趣。”沈苏苏叫人重新置备酒菜,对他一番好招待,心中却在喊,那位喊着要来打秃驴的许公子怎么还不来呀!这种人啊不打是不会吸取教训的。
“十二少,何至于如斯,何至于此啊?”沈苏苏再次问起了他的境遇。
和尚饮尽半盏茶,想着该如何冠冕堂皇得阐述自己的一番坎坷遭遇。他家隔壁吃饱了没事就说三道四的大婶是这样说他的,这个丧尽天良的世家子弟,挥霍尽万千家赀就没心没肺得去做和尚了,留给世界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是表面现象,倒也是真相,然而过程是有些复杂的。他也曾殚精竭力得想恢复锦绫坊的生意,他也曾洗心革面得做一个操持家业的儿子,然而最后锦绫坊还是被财大气粗与树大根深的郁家商行给吞并了。
前些年,郁家只在祈墨的边陲之地发展商业,如今渐渐吞食富庶的江南了。不过数年之间,郁家几乎快垄断了整个江南的商业了。
即便农是国之本,然而富可敌国的郁家已经可以撼动祈墨的国基了。郁家有这样的实力,朝廷却姑息养奸。世人皆道,郁家是朝中有人,然而和尚觉得绝不会如此简单,因而他关注与查探郁家多年。
这次他也是偷偷跟踪郁家大少爷郁瑾言来到这里的。
虽然实情如此,他也不能跟随口一问的沈苏苏这样说呀,于是他一本正经得回答道:“何止于斯,概是因祖坟的风水不好,导致我诸事不顺,万贯家财也败尽。何至于此,则说来话长。”
和尚酝酿了半晌,才缓缓道:“因天降福瑞于此,贵地县太爷请一班和尚来这里诵经祈福,听说到时还有朝廷的重要人物来访。小衲做和尚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在千佛寺挂了名,因此也在邀请之列。啊哈,真是不胜荣幸之至。”和尚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沈苏苏缓缓得皱起了眉头,她是听熊天成讲过此事,说是要请一帮得道高僧来为百姓祈福,没想到是这样的得道高僧。
沈苏苏想着这次的香火钱能省下好大一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