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戒备车从汉莫大学的树荫路径直离开,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戒备车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从最高法庭开出,人数仅有五百人的法务兵是最高法庭尊严的利剑,而戒备车则是法务兵的剑鞘。这个剑鞘比利剑本身出现的次数还少。
每一次剑鞘出现,都意味着利剑的锋利程度,连执剑人都畏惧。从联邦成立以来,也就仅仅有那么几次。每一次都是威胁到大宪章,甚至威胁到联邦本身。戒备车不考虑距离的远近,也不考虑敌人的强大或者弱小,只要敌人威胁程度让大法官感到不愉快,戒备车就有可能不远千里去逮捕敌人,消灭敌人。哪怕是联邦早年的地方叛乱中擒拿叛军领袖也未尝败绩的法务兵如今从汉莫大学的树荫路驶了出来,国都的百姓都感到诧异和恐慌。
这又是一个威胁到联邦和大宪章的敌人,他们猜测着可能是越过边境潜入联邦的蛮族奸细,或者是来自森林那边的帝国间谍。他们怎么也猜不到,对于伟大的联邦,一个大学的校长会有什么样的威胁。
戒备车很快来到最高法庭的所在地,一幢发黄的四方小屋坐落在高楼大厦之间,门前种着一排墨绿色的带刺灌木,小屋没有门,但是也没有窗。小屋只有三面墙,所以正面像一张大口,迎着戒备车带来的林木校长。小屋里边,并没有因为缺了这面墙而变得光亮,反而是灰暗异常。
林木从戒备车上走下来,自个儿走进了那一面不可思议的黑暗当中。
联邦的大法官只有一项职务,维护大宪章。大宪章是一本书,简简单单地写着一些条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时随意定下的规矩。比如,凡联邦之民忠于联邦,联邦政府忠于联邦之民。大宪章还有一个更加简单、更加直接的定义,它是一本书,小屋子里放着一本书,那就是大宪章。
远没有由其衍生出来的法律条款和行文那么冗杂。它就像一本书店压在箱底的就小说,硬皮纸的封皮让大宪章看起来沉浸了一定的岁月,但是如果发在路边,最多也就像一本旧小说。
大法官阁下正站在大宪章前边,大宪章翻开到其中的某一页。
“大法官阁下,我来了!”林木走了进来,挺直地站在小屋的正当中。大法官合上大宪章,回过头来,被外面的阳光晃了一下,感觉有点晕眩。
“老师叫我名字就好。”大法官走到林木面前,侧身要给林木让座儿。
林木摆了摆手,“大法官阁下,你从我的教室毕业出去,并走到了这间小屋,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名字只能是大法官。你原来的名字应该留在那面墙之外,就像你的私心一样。”
“还有,你应该很清楚,这间屋子唯一的座位,是留给大法官的。其余的人,不能坐!”
大法官知道自己老师的态度和坚持,也不好再多说。自己走到那唯一的椅子旁边,但没有坐下,只是站着。
“老师,南都省那边,声音很强烈!”
“我知道,强烈得有些过分,不过也好。”林木大概早知道自己要来和联邦的大法官谈什么样的问题,“说到底,那些在南边的有钱人,也不过是这几年开荒开出来的,还是蠢了些。”
大法官从大衣的袖口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林木,“这是南边传回来的调查结果,参与的人不少,南方军区的几个大员应该也参与到了其中。”
“哈哈!”林木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几个大员?那些人都是原来中央军踢出去的小军官,跑到南方就能当军方大员了”
“你大概不知道,这一次南边闹得那么狠,跟你的小师弟有些关系。”
大法官不明白林木的话,细想着林木最后一个学生应该是十年前毕的业,后来根本不知道去向,“老师,小师弟是?”
“不是我亲自教的学生,但确实是学校里边的学生。”林木将文件递还给大法官,“这些大员不用查了,南方先让他们闹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真是不知道这次李家的小朋友跟着瞎闹什么!?”
“李家?”大法官双眼眯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李家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不要小看李家,也不用担心李家!”林木走上前,凑近大宪章,用袖口擦去了一丝灰尘,“大宪章蒙尘,你要注意些。还有,大概这次李家大人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小朋友在胡闹。正好送给我一步好棋!哈哈!”
“老师,我明白了!”这个屋子根本没有进灰尘的可能,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大宪章蒙尘,大法官知道知道自己的老师的意思。大宪章现在无尘,不代表以后就一直不会沾染灰尘。这次南方的事情能顺风顺水地闹起来,那些大人们肯定是想借着小孩的手试探这个小屋子的意思。
“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这间屋子可不好待,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建出来的,真是怪异!”
大法官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林木,又翻开宪章,一页一页地翻着。
此时的张三已经回到了孤儿院,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是门房的孩子,一直在这所孤儿院里边长大。他看着门口刺眼的三个大字,直愣愣地写着,“孤儿院”,感觉格外的晃眼。门房姓张,所以他姓张,但是门房却不是他亲生父亲,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所孤儿院的孤儿全部是当年肃清叛乱的战争留下来的,所有的孩子都背负着一个不寻常的身世。或者是叛军领袖的孩子,或者是中央军将领的孩子。联邦把他们放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够友好地相处成长。
他是孤儿院建成第二年才被送到院子里的,当时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占满,只好由门房收留了他。这样一所院子,所有的孩子都来自身份不一般的家庭,他们虽然年幼,但是早慧。一切看似友好的相处,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直到张三来到这所孤儿院,似乎他们才有了第一个共同的战争目标。
张三是整所孤儿院的异类,因为他的身世不能被归类到叛军,也不能被归类到中央军。他就像闯入联邦的异域斥候,给了两大势力暂时和好的借口。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忍受着两方的欺辱。
孤儿院?
张三一直认为,整所孤儿院,只有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孤。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家乡,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门房叫他张三,所以他就叫张三了。尽管他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十岁,但是过去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片空白。他的记忆,只能从这所孤儿院算起。
有无数次他想逃离,但是,现行法律要普惠,所以,他必须留在这里接受社会福利的供养。他无法逃离,因为他一旦离开这里,他没有身份,他有可能被拐走,有可能被杀死,有可能遭受更多的不堪的苦难。哪怕这个国度有大宪章!
阳光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张三再度踏入孤儿院。门房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手里的报纸,头版是关于南方抗议的报道。张三看着那些报道,有些震惊,下层军官参与其中。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