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娆没有说话，贾小芸终于出声提醒道。
“小四，你觉得怎么样？”
“您看着办就好，我没意见。”她觉得声音平平，淡而又淡的不像是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贾小芸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点头。
“这就好。到时候一家四姐妹都在，你爸甭提多高兴。”
“妈，今年你觉得我送爸什么礼物好？”江心武当然注意到四妹和母亲之间的暗涌，却也聪明的没点破。
“你爸还会计较这个，有心就行了。”贾小芸微微笑。
“哦，还在我们家酒店办吗？”
“我会和你爸商量……。”
江心娆垂眉摩挲手里的杯子，听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这样的谈话稀松平常，可惜她们才是一家人，而她从来都不是。
指针到五点，张妈跑过来说饭菜已经好了。
贾小芸点头：“我们开饭吧，李秘书打电话过来，说你爸今儿不回，也好，我们娘三吃。”
三人移到餐厅。这是江心娆第一次坐在这座宅子里的饭桌上，相当的不习惯，半桌子的菜色可谓丰富精致，可惜她一点都看不进眼里，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菜不合胃口？”贾小芸皱眉。
她摇摇头：“不是。主要是我下午来之前刚吃过一个大煎饼，不太饿。”
江心武眉毛抬得有些夸张：“煎饼？”
“嗯，二姐吃过吗？就是摊面子加鸡蛋火腿的那种！很便宜，三块五一个。”
江心武嫌弃摇头：“是类似于可丽饼的那个吗？我不吃那个东西，街头小吃，脏。”
她笑笑不语。脏吗？她甚至觉得那个饼比这顿大餐还要干净！有些人大概永远也不知道那种饥饿的感觉，而她的好姐姐大概已经忘了，而年少的时候，她伟大的母亲可是动不动就不给她饭吃以示惩罚的，所以，怎么能理解，对有的人有时哪怕一个馒头也是美味的道理。
一顿饭平淡无奇，大概无事劳的太太小姐也胃口一般，用餐很快结束。
三个人又回到客厅坐了一会，江心娆略坐片刻就打算告辞。
“妈，姐，一会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公司加班。”
“这么早，再坐一会？”
“下次吧。二姐估计有体己话和你说。”江心武早就时不时看钟，魂不附体。
“行，早点回去，多休息。”贾小芸终于点头。
“四妹，外面天黑，让司机送你。”看到江心娆起身，江心武回神提议。
她心里动了动，慢慢道：“是有点害怕，有次晚上在外面做采访，好像有人跟踪我一路，差点就抓到他，送公安局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贾小芸。
江心武率先叫出来：“不是吧！四妹你胆子可真大，要我遇到这种事，肯定吓死了！”
贾小芸也似吃了一惊：“有这种事？女孩子家的千万注意安全！大晚上的千万少出去。还是心武说的对，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朝她们笑笑：“没事了。就是一个小流氓，放心，我会注意的。”
江心武继续念叨：“现在太不安全了，我估计要不要找个保镖什么的。”
江心娆差点没有笑出来，保镖？她这个二姐以为自己是总统夫人呐！
贾小芸转头吩咐保姆：“张妈，今早炖的海参花胶乌鸡汤还有吧，找个保温盒给四小姐带一些回去。”
“哎好。”
“不用了，带着麻烦，你们自己喝。”她推辞。
贾小芸笑的特别和善：“要带！自打你回来，我就和你爸保证了，要把你照顾的好好的，你看你最近又是生病，又是遇到流氓，肯定要补补，啊！”
“那好吧。谢谢了。”
很快收拾妥当，江心娆拎着食盒跟着司机走了。
车子很快开出大院，她回头看一眼黑黝黝的江宅，星点的灯火忽明忽暗，犹如潜伏野兽的眼睛，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吞噬殆尽。
客厅里瞬间恢复平静，保姆自动退到后面的厨房里清理碗筷。
“妈，我老早就想问了，怎么三妹一去英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江心武神色犹豫开口问。
贾小芸表情似伤感又似愤恨：“还不是你爸……这个老家伙！就这么狠心把自己姑娘送走了！阿辰也是硬脾气，一句跌软的话都没有！”
“是不是和四妹……有关系？”她只知道当年好像三妹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爸爸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就把她送走了，连带着对妈都冷淡了好些年，好几年都不松口让三妹回来，而妈居然也不敢提，也不敢飞过去看。再后来爸似乎态度也软化了一些，任凭妈怎么打电话哭着求或者试图感化也好，三妹就是不回来，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
“哼，不就是这个小贱人！总有一天要她好看！”贾小芸几乎咬牙切齿道。
江心武一惊：“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小芸却支支吾吾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两个孩子闹脾气，你爸偏心那个小婊子……总之，这个小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心武面露怀疑：“是吗？那为什么，你们，看起来还挺好……她也管你叫妈……”越长大了，两个人反而客气和睦，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那小野种，当面管我叫妈，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我！你别看她对谁都笑，其实心眼比谁都足，你没看到她几乎不碰家里的吃的喝的！死贱人，等我把三儿接回来，总会……”
江心武被贾小芸突然的凶狠吓了一大跳，而贾小芸也转了话头。
“小武，妈这辈子只为你和小辰打算……妈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们。你爸一直防着我你知道，所以一切要慢慢来，总有一天，这个大宅子还有威泰蓝一定是你和阿辰的。知道吗？”
“哦，知道了！”
江心武又不自觉看客厅一角的落地古董钟，神情愤恨。
“妈，那个死人，肯定跟着那帮子二世祖鬼混去了！说什么谈生意，统统狗屁！”
贾小芸淡淡地点她：“我活了大半辈子了，阿耀那点心思，我会看不懂？哪有猫不偷腥的？只是，男人的面子一定要给足了，现在他开始管公司了，以后应酬只会更多不会更少，难道你一直跟着……你要知道，你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了，他可以在外折腾，可是你才是正牌少奶！瑞合家大业大，你好好坐稳了瑞合少奶，以后等老太翘辫子了，再讲别的……”
“哪有这样容易？你不知道，那次他大姐二哥三姐知道了，闹了个要死，见到我们更是没个好脸，随便一句话都是含沙带刺！”
“随他们怎么闹，结果才是最重要，你要有耐心。”
“好吧……等老刘回来了，我也回去吧，你放心，今晚我不会找他，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贾小芸满意微笑，摸了摸自家女儿的手：“行了，我们娘俩去楼上坐坐。”
江心娆在自己的小区门口下了车，朝司机道了谢，看车子走了，才不紧不慢走进小区里。
晚风凉的刺骨，天上一颗星都没有，一栋栋大楼豆灯点点，乍一眼只让人觉得身处陌生异地的荒凉。
看了眼手里的保温瓶，她转了脚步到小区北角的花坛。
小区比较大，有时候会来一些流浪猫流浪狗，数量多了赶也赶不走，业主们感其可怜，有时候自发过来送一些剩饭骨头，江心娆自住了这个小区，也参与很多次。
花坛里影影焯焯，植物与夜色融为一体。走近了一点，几只受惊了流浪猫飞影一闪，再仔细看，恍然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神情警惕。几声狗吠传来，高高低低几只流浪狗小跑过来，汪汪似要抢地盘，惹得几只猫立刻窜出去老远，很快就不见踪影。
动物也有本能，看到人来，知道有美味。
她自顾蹲下，微微笑朝流浪狗扬了扬手里的瓶子。
“嗨，请你们吃。”
打开，哗啦啦一股倒入花坛边缘上的两个白瓷盆里。
几只流浪狗站在几步外，歪头看她，不肯走近，她把瓷盆往它们的方向推了推，复又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远处左手边的是自己所住的那栋楼，又看看对面的那栋钟沛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似遥远的烛光，宇宙洪荒中分外渺小，不知道谁人大笑谁人在哭谁人又未归。
她收回视线，看着远处的几只开始慢慢靠近的狗，似自言自语道。
“我和她有仇，所以不吃……你们是动物，跟她没关系，所以，不必有骨气……”
“我想，应该是没毒的……别客气……”
其中一只体型偏小的白色无名犬，走走停停小心往瓷盆的方向靠近，偶尔抛一个谨慎的视线给这个碎碎念的女人。
背后有淡淡的声音响起。
“江心娆，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色的小狗似乎被一惊，立刻往花坛里逃窜，连带着远处的几只也跟着一阵汪汪地逃窜。
她略略转身，背光里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听了多久。
她若有若无一个笑，转过身再次看着花坛方向。
“是你啊邻居，大晚上散步？”
“天这么冷，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坚持同一个问题。
她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子。
“如你所见，给它们送饭。不过，你似乎吓到它们了……”
钟沛几步上前，和她并肩。远处无影的猫和狗的低吠格外清晰。
“我都不知道猫也会喝鸡汤。”
她摇头：“它们不可以，不过那些狗喜欢。”
他侧脸，垂眼看她：“你经常去那个救助站做义工，是因为喜欢这些小动物？”
她的视线看着重新靠过来的几只狗，它们似乎判断这两人对它们没有攻击力，其中一只已经近身到瓷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就埋进去，其他的见状也跟过来，小小的盘很快挤满，咕咚咕咚的舔食声不绝于耳。
“确切的说，是喜欢猫咪，多一点。”她这才偏头朝他一笑。
他看着这群抢食的邻居，哦了一声。
其实好几次见过她给这些流浪邻居们送吃的，也见过她在阳光热烈的周末下午，和一群老头老太混在一起，晒太阳喂小动物或者逗弄咿咿呀呀的小孩子，懒洋洋的仿佛一个邻家女孩，无忧无虑的恣意，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干练又精明的样子。
“好了，我要回去啦。”她站了一会，呵一口气。
他也跟着转身，两人隔了几步距离，不紧不慢往小区主干道上走。
“邻居，你怎么大晚上还出来？”她若无其事随意一问。
钟沛一本正经答：“哦，闲来无事。”
其实，是保安看到她从一辆车上下来，打电话告诉他，他便匆忙下了楼来的。自从那次跟踪事件，他特意嘱咐了保安注意她的一些动向。有时候她出小区拦了出租车，保安也会记下车牌发给他，当然这些细节也不必让她知道。
本来他只打算看她上楼就好，哪知这个女人居然有兴致顶着冷风和一群小动物谈天。许是好奇谈什么，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就在这里了。
“嗳？你这么日理万机的人，居然也会说闲来无事这样的话！”她扬了扬嘴角，语气揶揄。
他也一笑：“我又不是外星人。”
几步到拐角处，江心娆顺手把手里的保温瓶扔出去，咚的一声撞在垃圾桶壁上，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清晰。
对上钟沛探究的视线，她淡淡一笑道：“那个坏了，拿着还累。”
钟沛抿唇不语，又开始胡诌乱讲。
分叉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江心娆指了指自己那栋的方向。
“邻居同志，我上去了，你也回吧，再见。”
钟沛收回自己打算往她方向迈出去的脚，停在原地。
“嗯，你先上去。”
“再见。”她朝他摇手。
夜风带来一阵湿凉，脚下的步伐匆匆，仍由扑面的冷厉擦耳而过，明明走廊壁灯近在眼前，她却停了脚步，转身。视线里，钟沛仍在原地，冰塑的暗影，沉沉似雕塑，一如上次那般看着她的方向。
顿了片刻，她小跑了回去，在两米处停下，微抬了头看他，一句话说的十分顺畅。
“邻居，你不用这样特意照顾我，也千万别喜欢我。”说完也不看钟沛的脸色，转身往回跑。
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在这个城市，她的前路更加未知甚至凶险。她不是呆子，所以不能耽误别人，那么肮脏的地方，她不要拖无辜的人进来，尤其一个她近来慢慢觉得还很不错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