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一天，星星却格外的明亮，高高挂在墨色丝绒般的夜空上，调皮的眨着眼睛。月亮被云雾围绕，月光忽明忽灭。
宋薇薇抱着一大盒刚出炉的生煎包，坐在沈暮多年前坐过的那张长椅上，口中不断呵出白雾。白白胖胖的生煎装在环保纸盒里，雪白柔软的皮子上撒着乌黑油亮的芝麻和翠绿的葱花，被油煎的焦黄的底子。
清冷的空气中，顿时香气四溢。
自从和沈暮分开，她就没有再吃过生煎，她怕其中某一种味道，会让她想起他，会让她愧疚。
也是那段时间，她迅速的瘦了一大圈。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无心插柳。从前觉得减肥是她人生难事，可后来，她的难事变成了他。
如何忘记他，如何不再想起，如何将他彻底划离她的生命轨迹，成了世上她觉得最难的事。
宋薇薇抓起一个生煎塞进口中，滚烫的汤汁在口腔中溅开，舌尖被烫的发麻，她好像感觉不到烫，只一味的努力咀嚼着。
为什么找不到当初那种味道？
她慌乱的想咽下去，喉间却堵着什么，怎么也咽不下去。她又抓起一个生煎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又塞了一个进去。
嘴里塞的满满的，她想咽，咽不下去，只能机械的继续往口中塞，越塞越满，越满越咽不下去。
眼眶酸胀的难受，她慌了，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被悬在嗓子眼。
怎么就找不到那种味道了？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沈暮，第一次从沈暮那双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上接过的那盒生煎的味道。
那是一种能熨帖浮躁的美味。
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形体不达标，她生生饿了好几日，后来实在受不了，从学校的后门偷跑出去。她是实在饿的没有力气走路，就坐在香樟树下的马路牙子上，忽的，就闻到了生煎包的味道。
那时候，她以为是饿到了极点，产生的幻觉。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马路对面坐着的沈暮。雪白的衬衫，浅灰色的休闲裤，干净到不染丝毫灰尘的白鞋，松软飘逸的碎发垂在额间，很干净的气质，只是整个人有些冷漠。
那会她不认识他，也没有对他过多的关注，只是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那盒刚出炉的生煎包，垂涎欲滴。
她就那样狼狈的跑到他面前，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她直接了当的指着热气犹在的生煎问他，“能不能给我吃？”
或许，沈暮当时是真的觉得她太可怜了，想也没想的把装生煎的盒子递了过去。
他是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吃东西，可以这么狼吞虎咽。她虽然吃的快，但是一滴汤汁一点碎屑都没有掉下来。她看起来虽然狼狈，但是举止间透着优雅和良好的家教。
不应该饿的这么狼狈。
沈暮耐着性子，看着她吃完整整一盒生煎，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盯着那个滋满油渍的盒子。沈暮强忍着好奇，顺手把长椅另一边放着的一盒牛奶递给她。
她喝了几口牛奶，才缓过劲来，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谢谢你！”她笑的眉眼弯弯，眼睛如水晶般清透明亮。
沈暮微怔，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多了两张十块钱的纸币。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流通货币捏在掌心的感觉，还带着来自陌生女孩的余温。
他清俊紧绷的脸，终于微微松懈下来。
这是一个对他没有企图的人。
那一刻，橙黄的夕阳从香樟树的枝桠中细细碎碎的洒下来，一向善于克制的他，心却忍不住砰砰直跳。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刚满十八。
那一年，他无人敢信，她天真烂漫。
初相见时的景象，如鬼魅般缠绕，沈暮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此刻正犹如惊涛骇浪般在胸腔翻滚撕扯。
油门一踩到底，红色的莱肯在深夜荒芜的山路上，破风而驰。
他从不曾想，再遇见她，他会这样不自控的想要毁灭她。
沈暮从来没有觉得，宋薇薇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不过就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而已。
然而，他就是不能对她视若无睹，他就是见不得她对着别的男人笑，哪怕他知道她不过是阿谀奉承，强颜欢笑而已。
他就是见不得，她忍辱负重还要佯装快乐的样子。
真是恨不得折断她的翅膀，可她微微一皱眉，他的心就跟着疼。满心的愤懑发泄不出来，沈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开到最近的出口，沿着匝道下去，红色的莱肯在灯火迷离的街道上徘徊，不知不觉，他又把车子开向了那个他无数次徘徊过的街道。
街道临近Y市最好的高中，学校四周都种满高大挺拔的香樟树。此刻的街道在路灯的映衬下，和他第一次见宋薇薇的样子很相似。柔软的昏黄灯光透过枝叶如碎金般洒在地上。
他坐在车里，远远的望向他曾经坐过的那张长椅。
这不看还好，这一眼过去，沈暮彻底愣住了。宋薇薇裹着雍容的皮草坐在那，怀里抱着个小盒子，脚上还是之前穿着的鱼嘴高跟。
Y市的一月，夜里气温接近零度。
她这是故意跑到他面前作死来的吗？
沈暮除了生气，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意味不明的窃喜。这三更半夜，宋薇薇来这里做什么？
她手里捧着的那盒应该是吃的，她一连抓了好几个往嘴巴里塞，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在沈暮的印象里，宋薇薇喜欢各式各样的点心，尤其喜欢汤汁饱满的生煎。不过她向来克制，除了初见那次，她一般只吃一两块就作罢。
她是学舞蹈的，对形体要求很严格，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吃的向来都很少。她又馋，别的还好，要是看到热腾腾的生煎，总是忍不住偷吃，吃完了又懊恼，边绕着操场跑圈，边抱怨跑完了该更饿了。
她停留在沈暮记忆里，一直都是单纯又执拗的小女孩的娇憨模样。
不过，她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失态，特别是在随时都可能出没狗仔的室外。妆容残损，发型微乱，皮草裹在身上不显身材，她这样不要形象，不怕明早登上娱乐版头条吗？
当红花旦街头吃生煎，深夜不顾形象疑是被甩？
这样的头条，她也不畏惧了吗？
宋薇薇素来爱美在乎形象，他是知道的。
车窗摇下去，冷风猛地灌进车里，沈暮片刻也坐不住，她再这样冻下去，不冻伤也该冻病了。
“该死！”
沈暮捶了方向盘一拳，骤然伸手去拉车门，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顿住。
她是好是坏，和他什么相干？
这么冷的天，穿成这样出去，就是冻死了也是活该。
车窗大开，没一会儿，体温降的很快，沈暮坐在车里都觉得有些冷，更何况坐在室外的她。
真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沈暮深吸了口气，拉开车门，疾步朝宋薇薇走过去。他腿长步子迈的大，很快走到宋薇薇面前站定。
一双铮亮的皮鞋迈进宋薇薇的视野里，她有些恍惚的缓缓抬头。眼睛扫过，一身巴黎最新款高定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是沈暮。
居然是沈暮。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导致了生煎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间。
看到沈暮，宋薇薇第一个念头只想拔腿就跑，可惜沈暮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薇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生煎卡在喉咙里生疼，她想把生煎咳出来，被沈暮一拽，生煎又卡的更深一点。
难道，她要命绝于此？
空着的那只手，狠狠的掐了沈暮一下，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神色痛苦。
沈暮疑惑的放开她。
宋薇薇跌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把卡在嗓子眼的生煎咳出来。柏油马路冰凉刺骨，宋薇薇挣扎着站起来。
沈暮就倚在路灯下，安静的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