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遇上了所谓的‘烂桃花’?”当夏冬坐在同窗好友林然的办公室里时,她这样问道。
医大医院的办公楼里阳光明媚,夏冬忍不住想冷笑:“不,连桃花都算不上,完全是一个人渣。”
林然挑挑眉不置可否,继而却又道:“可是夏冬,你知道现在好男人是很抢手的,尤其是像程辉远这样的类型。”
“好啊,那请你告诉我好男人的定义是什么?”夏冬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如果他也算是好男人,是不是意味着我需要重整我的价值观?”
林然笑着摇摇头:“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不可能。”
“所以说,我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摆脱他……”夏冬有些头疼。
“离婚的事怎么样了?”林然换了个话题。她和夏冬是大学时同寝的好友,曾经亲眼看着夏冬遵从家人的指示嫁给了何意轩。
“他不同意。”夏冬拂了拂短发,“我们曾经谈过,可他还不想离婚。”
“为什么?”林然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们两个之间他会更想离婚。”
“没错,我也这么想。”夏冬微微垂下头盯着眼前温热的咖啡:“林然,你说男人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样的?”
“或许他发现爱上了你……”林然思考着。
“别开玩笑。”夏冬低声呻吟。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离婚的原因?”林然耐心地道:“也就是说排除情绪因素,单纯地就理智上来说,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为什么?”夏冬看着窗外喃喃地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就算与何意轩谈过一千次一万次她想离婚的理由,可是她心底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小小的夏冬蹲在她心底的角落里阴沉着脸说:“因为你想得到爱情,傻瓜……”
是的,夏冬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与何意轩在这三年的婚姻生活中,虽然相敬如宾,可是终究无爱可言。夏冬知道,不论是他或者她,都曾经尝试过与对方沟通,甚至是转变这种无爱的婚姻。可是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时机不对,总是阴差阳错的失去了机会。
每当这样的尝试失败后,两个人就会发生一段时间的僵持,在这期间,夏冬会去拼命地工作,而何意轩呢,便会去结交他喜欢的女性朋友。
这样的生活方式让夏冬感到厌倦,仿佛行尸走肉般没有目标地活着,看不到一点幸福的希望。可是尽管这样,三年来无论她还是何意轩,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因为他们知道,两个家庭之间存在的联系是用血与生命的代价连接起来的,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也没有勇气去破坏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突然憧憬起幸福来了呢?夏冬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也许就从她带着安安去见康浩楠的那一刻开始……
年轻的生命带着毫无顾忌的热情追求着生活的梦想,当安安与康浩楠坐在一起时,夏冬突然有种异世为人的感觉。
仿佛身体里某一部分对未来的期待又活了过来,沉睡已久的渴望又复苏了,原来人们在她没有在意的时候依旧追求着自己的幸福,她并不是被世界遗忘,只是被自己遗忘了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的夏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状态,然后发现她可以不再虚伪地与何意轩相处,也不必再忍受他和那些无数女性朋友们的暧昧关系。“离婚”不再是遥远的概念,而一下子成为了可能。像一个叛逆期少年,她拼命想方设法摆脱着这段婚姻带给她的滞息感觉,仿佛这样便可以活过来,可以重生,可以找到久违的幸福……
“夏冬,别天真,离婚没那么简单。”林然道:“你有想过你的母亲吗?前几天她来这里做透析还提起你们,她希望你们早点要个孩子……”
“林然……”夏冬打断了她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然坚持道:“夏冬,她知道你离婚会怎么想?最近她的病情很不稳定,我在帮你寻找合适的肾源,可是如果找不到的话,以她身体的情况,我们不能过于乐观。”
“我知道。”夏冬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术费大概需要多少?”
林然微一沉吟:“她这种情况,最少要三十万。”
夏冬扶额,无言以对。
临走时,林然送她到门前:“夏冬,还有事件要告诉你。”
“什么?”夏冬疑惑于她的吞吞吐吐。
“前些日子何意轩突然陪阿姨来做透析,而且说他会付手术费。”
林然的目光看着她:“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婚,可是看在他现在的态度上,你真的不需要再考虑?”
她还需要考虑吗?夏冬离开医院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母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而且为了婚姻的事,她们两个之间相处的不算好。
“就当我没养过你这个女儿!”当初夏冬拒绝嫁给何意轩时,母亲曾经亲手打得她一身青紫:“不嫁进何家你就永远别来见我,也别见你爸!”
夏冬跪在地上身体僵硬的几乎不能动,心里冰冷透骨,将最后一丝希望也抛弃了。
可是这样的牺牲换来的并不是幸福,无论是何意轩还是她,都没有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帮助,父亲死后,夏冬就很少去见母亲了,几乎每次的相见都是一种折磨,作为这场不幸婚姻的制造者和承受者,她们都在付出相同的代价。
渐渐的,夏冬对于母亲的观注只限于从林然处得到一些她的消息而已,除此之外,两个人都刻意回避着对方。
可是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夏冬知道,就算是母亲知道自己有多么痛苦,也绝不会同意她与何意轩离婚。
打开存折,夏冬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虽然工作有些年头,可是三十万对她来说并不是小数目,父亲死后留下的大部分债务都是她来偿还的,何况还有母亲的医药费……
她与何意轩的生活费向来是共同承担,由于他很少在家,所以说他的那部分生活费几乎花不完,于是这些年夏冬在这个家里并没有花很多的钱。可是,此时如果让他来承担医疗费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别说现在他们正处在离婚的边缘,就算是以前,他们的关系也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合上存折,夏冬有些颓然,心中盘算着可以借钱的亲戚和朋友,以及种种的可能。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却发现房间内亮着灯,何意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听到声音他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夏冬惊讶的表情时,他轻松地笑笑:“别愣着,快换衣服。”
“你请了保姆?”夏冬看着她:“张阿姨不是回老家了?”
“是我做的。”他看着夏冬,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偶尔下厨的感觉也不错。”
“哦……”夏冬答应着,可心里还是有些诧异。
何意轩早年曾在国外留学,自理能力很强,等夏冬换好了衣服,他这边早将餐具准备好了。
夏冬被动地接过碗筷,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何意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上次好像还是去年夏天……”
是的,夏冬还记得那次,他们一起陪他的同学去吃饭,可是中途却不欢而散。何意轩的一个崇拜者,或者说他的一个女性朋友来打扰了聚会。
似乎何意轩也想起了那次的不愉快,于是笑了笑道:“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褪色,可是有好多年没有做过了。”
夏冬沉默地吃着东西,拿不准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不知原因的热情。
是的,她需要何意轩的帮助,或者说她一直在接受着他的帮助,虽然这些与她们一家人对何家的奉献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夏冬依旧感激何意轩,他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一个好人。
但是,就算夏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离婚所带来的后果,还是抑制不住想摆脱它的欲望。
何意轩就坐在她的面前,深蓝色的羊绒T恤让他的面孔格外英俊,眸子很深,可以映出她的倒影,在目光深处,有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这让夏冬有些惊讶,继而收回了目光,无意识地用筷子夹着米粒放到嘴里。
笑容渐渐从何意轩的脸上变淡,直至消失,他没有说话,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碗,半晌才笑道:“太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吃饭了,我们连聊天的话题都没有了。”
“没有……”夏冬下意识地否认,看了看他,这才道:“西芹百合很好吃。”
何意轩笑了笑,可是笑容却没有达到眼底,一顿饭吃的冷清至极。
饭后,夏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积极地揽下了洗碗的工作,让何意轩去客厅看电视。
当新闻联播的开始曲响起来的时候,她才直起身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细细的汗珠浸出来。
碗洗到一半,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不久,何意轩温和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夏冬,你的电话。”
脱下塑胶手套,夏冬匆忙地接过电话,听筒另一边是康浩楠的声音:“明天上午九点带着工程图纸到公司来,东杰请了技术人员做鉴定。”
“没问题,”夏冬答应着,可继而却道:“那环保局的检查谁来负责?你知道那个专员,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康浩楠略一沉吟,道:“我来接待她,你负责图纸就够了。”
“好的。”夏冬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需要的时间以及工作量,以至于放下电话后仍站在原地发呆。
“出了什么事?”何意轩问道。
“哦……”夏冬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工程出了问题,对方向我们索要高额赔偿。”
“很严重吗?”他好看的眉头微皱。
“大概需要两千万……”夏冬有些烦闷地出神:“或者还要更多,而且环保局方面也出了问题,要我们在近日内停工。”
“环保局?”何意轩认真地看着她:“对方是什么职务?”
“是市局的专员,”夏冬有些烦躁:“听说来头很大,叫苏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听说是D大程教授的亲戚。”
灯光下,何意轩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盯着夏冬,好久没有说话。
“怎么?你认识她?”夏冬看着他,说实话,这个时候她是有那么点希望何意轩认识这个专员的,那么,她起码可以盼望着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我不认识她。”何意轩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神色严峻了许多:“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你并不认识她,”夏冬看着他:“那要怎么解决?找她的上司,或是程教授?”
何意轩微微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才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这次轮到夏冬有些尴尬:“谢谢,谢谢帮了我这么多。”
她是真心在感谢他,不仅是这次,还有以前的每一次,以及他说过要为母亲付医疗费的事。
“别这么说。”何意轩英俊的脸庞微微绷紧,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明亮深邃,深深地看着她:“只要我们还是夫妻,就不要说这些。”
这就是何意轩,当夏冬坐在书房里开始工作时不由轻轻叹息,他永远懂得所有女人的心思并且恰到好处地表达他的关怀与爱护,如此的绅士,如此的让人无法拒绝,以至于她无法再将离婚的话题说出口。
需要做的工作很多,夏冬集中精神一一打理清楚,直至凌晨时分才告一段落。起身去饮水机旁喝水的时候,她不由停住了脚步,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客厅的角,灯光很暗,电视幽暗闪烁的光芒跳跃着,这表明何意轩还没有睡。午夜时分的新闻还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当夏冬走下楼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屏幕的光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让他显得比平时年轻了些,没有了礼貌而儒雅的笑容,此刻这个男人远比白日里要真实的多。
“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夏冬还记得何意轩的母亲当初得知他们两个的抗婚行为时所说的这句话,她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下依旧有张慈祥的脸,温和而善良的眼睛看着她,低低地劝道。
如果说当初母亲逼迫让她没有选择的话,那么何母的妥协与善良便是她的心里安慰。
可是,谁又能为两个人今天尴尬的关系负责呢?
墙上挂着的钟表嗒嗒地响着,夏冬站在沙发前良久,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一般,移动不了。
何意轩的某些地方与何母十分相像,同样的温和斯文,具有亲和力,幽默乐观,甚至某些时候在熟悉的人面前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虽然他要年长她一些,可大多数时间里,夏冬却感觉自己是做决定的一方,例如离婚的决定。
人生的选择往往是一条不归路,就像当初两个人的结合一样,如果他们分开也终将是无可挽回,他们再也不是谁的谁……
夏冬摇摇头,甩掉这个软弱的想法,转身拿了毛毯轻轻盖在何意轩身上。微弱的光亮下他转了转身,并没有醒来。
夏冬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关掉电视向楼上走去。“夏冬……”可还未等她走上楼梯,何意轩的声音却在身后低低地响起。
夏冬停住脚转头看向他,可是黑暗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什么事?”她问道。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沉默,半晌何意轩的声音轻轻响起来:“我不会同意离婚……”
“为什么?”夏冬感觉身体在变冷,血和肌肉都在变得僵硬。
黑暗里何意轩没有再说话,可夏冬却似乎听到了他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解释原因。
一直到天亮,夏冬都在噩梦中度过。梦中她追逐着鲜花明媚的春日,它有着无法拒绝的香甜与温暖,她奔跑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透过那层柔光,似乎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她,那个身影很熟悉,她认识他,只要跑到尽头就可以见到他的真面目,她欣喜地想着。
可是身后仿佛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制着她,让她就像是在跑步机上原地踏步。
“放开我,放我走……”她想甩开那道束缚。
“夏冬,我不同意离婚……”不知什么时候,何意轩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柔和的深褐色瞳仁里有着她看不懂的目光:“夏冬……”
“不要!”她惊吓地捂住耳朵,下意识里,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她大声叫着:“放过我吧,你根本不爱我!”
何意轩的脸很悲伤,以至于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
“夏冬,你妈妈要死了。”林然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我告诉了她你要离婚,她受不了……”
“不要……妈妈……”夏冬挣扎着,黑暗终于向她淹没过来,身体抑制不住地往下沉,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睛。
冬日清晨微弱的光亮透过薄薄的淡绿色窗帘照进来,夏冬转过僵硬的头,发现闹钟已经指到了六点一刻。她大大地喘了口气,才确定自己真正是在做梦,母亲也没有死。
洗漱干净下楼时已经将近七点钟了,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毛毯放在沙发上。
起码这部分不是梦,何意轩是真的不同意离婚。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短消息的声音,打开时才发现是何意轩发来的:问题已解决,勿念。
难怪这么早他就出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夏冬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