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深圳之于自己,不过就是个谋生的城市,那些黑白颠倒的日子,甚至让我对它有些微微的恨意。可是现在,真的要离开了,我才惊觉,自己对它有多么不舍!
这个城市和东莞、广州一样,不仅给了我无数的冷眼和羞辱,也在我茫然无助的时候,一次次用最宽阔的胸怀接纳了我,并将我从一个天真无知的普通小女孩,打造成全球首屈一指的代工业帝国总经理!
可惜,这份深情,我不但无以为报,还在它从加工制造业向高新技术产业痛苦转型之际,断然选择了离开!
但作为资深的深圳打工者,我仍然有话要说!
深圳之所以走到今天,并非是因为经济发展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而是由当初的政府决策失误引起的,是片面以引起投资为主要导向的“畸型”经济模式的终结,是盲目提升工业化进程的“走火入魔”,是中国泡沫式经济增长的幻灭,是世界Economic globalization?(全球经济一体化)结构失衡的必然结果!
所以,这个结果非常符合逻辑!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因为盲目追求经济繁荣,深圳选择的就是一条“无解”的所谓“独特中国式”发展模式,这种发展模式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某种所谓的成功,但是,经济风暴一旦来临,由于自身基础不牢、实力有限,这个城市就会像建立在沙漠中的高楼大厦一样,倾刻间即变成一片废墟!
事实上,毗邻深圳,并与其同样发展模式甚至更甚的东莞,在经历过不到二十年的短暂风光,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愿深圳,在剧烈的阵痛后,能挺过转型的浩劫!
总而言之,深圳是大多数城市的镜像,中国工业化进程的缩影!它的命运,就是中国的命运;它的前途;就是中国的前途;它的经济发展进程,记裁着整个国家的荣辱兴衰;它的无数打工者血泪,见证了中华民族的辛酸苦难!
再见了,深圳!再见了,我的青春!再见了,所有打工的兄弟姐妹们!
时间不会因为我的悲伤而静止,空间也不会因为我的留恋而转换,飞机从深圳起飞后,便迅速钻进云端,头也不回地向西北飞去,两个多小时后,便到达了四川上空!
虽然我早就知道,海鸥会来机场接我。我也想好了,这次绝不会再坐公车辗转反侧,而是直接打辆出租车就行了,反正现在,我再也不像上次那样捉襟见肘了,甚至就算后半生不上班,我也有足够的财力来养活自己和全家了!
虽然,我有海鸥的照片,并经常和他视频聊天,但是,乍一看到帅气十足的小伙子走到我面前,我眼睛不由就亮了,虽然他个子高高瘦瘦的,比我爸高了足足有一个头,但是,他那张国字型的脸庞,像极了我爸,只是比我爸清秀些而已!
彼此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还有些犹豫,他却底气十足地说:“姐,你回来了!”
我哽咽道:“海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我差点就认不出了!”
他立刻就笑了,笑容十分灿烂:“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呢,整整十年了,你几乎没变!”边说边很自然地拉过我的行李箱,催促道,“我们走吧,妈听说你回来了,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呢,早就在村口等你了!”
我心中一暖,赶紧喜滋滋地跟在他后面,但看到他越过出租车指示标识,径直往前走去,便连忙喊:“我们不坐公车,我们打车回去。”
他却笑哈哈地说:“我开车来了!”
我惊讶道:“你买车了?”
他得意地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心中一喜,只好闭了嘴,心存疑惑地跟在他身后,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一辆玛莎拉蒂车旁边停了下来!
我简直目瞪口呆!
他却自豪地问:“怎么样?惊喜吧?”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极了:“我不仅惊喜,我简直是惊呆了!你都还没考上公务员,哪来的钱买车?还买这么昂贵的车?”
他灿然一笑,并不说话,而是很自然地拉开驾驶室的门,对里面一个穿着白色皮草、脸蛋靓丽、但身材有些臃肿的女孩说:“甜甜,我接到我姐了!”然后又骄傲地对我说,“姐,她是我女朋友王甜甜,县财务局公务员。”
我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便热情地招呼道:“甜甜,你好。”
没想到,女孩却高昂着脸,傲慢地扫了我一眼,好象很不情愿似的:“姐,你回来啦。”然后把脸一拉,冲海鸥道,“快上车吧!你说一会儿就回,一会儿就回,我都等了十几分钟了!”
这让我非常不快!
从小到大,海鸥就很懂事听话,我们全家,都把他当宝一样捧在手心,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大话,从来没有,可是现在,这个陌生的女子,却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仿佛他是她的仆人似的!
所以,我的笑容,不由就僵住了,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没想到,海鸥却并不以为意,而是赔着笑脸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年没见我姐了,差点都没认出来!”然后对我道,“姐,我们上车吧!”
望着他淡然的样子,我当即断定,在这份感情中,海鸥处于明显的劣势!但自己刚一回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暗中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坐上了车。
我贪婪地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一切都熟悉而又陌生!
已经是暮秋时节了,树上光秃秃的,只挂着几片零星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上的青草也已经枯萎,和泥土的颜色越来越接近了,这让我在感到亲切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庄稼地里金黄的晚稻,已经果实累累了,全都坠弯了腰!
我感慨万千道:“收获的季节到了!过几天,我就要下田割稻子了。”
海鸥却轻笑一声:“现在不需要人工割了,七八年前吧,就已经实现农业自动化了!”
我惊喜道:“真的?”
他重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离开的这十年,我们这里变化太大了!”看了看窗外,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道,“甜甜,你开慢些,让我姐好好看看。”
甜甜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放慢了车速。
我立刻摇下车窗!
海鸥连忙道:“千万别!”
但是,已经晚了!
车窗瞬间被打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一股浓烈的刺鼻性气味扑鼻而入,这气味掺杂着硫化氢、塑胶、油漆以及说不出的各种各样气味,我差点儿呕吐,情不自禁“啊”了一声,连忙关上车窗,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海鸥笑道:“叫你不要开,你偏要开!”
我苦着一张脸,郁闷道:“这味道,好象比广东那些工业区的还大啊!”
他无奈道:“是的。有一些污染严重的工厂,故意建在这种旷野里,因为远离人烟,便很少被投诉,上面也就不管了,可以躲过环保检查,方便排污。”
放眼望去,偌大的庄稼地边缘,确实有不少零散的工厂,正在隐隐向外冒着浓烟,导致大半个天空,都是乌泱泱的雾霾。
我不由担忧道:“可是,这里虽然没有人烟,但那些废气废水废渣,也会通过空气和泥土,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庄稼地的呀。庄稼被吃进肚里,还不是一样受污染?”
他再次无奈道:“不只是你,我也想到了,所有经过这里的人也想到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甜甜,忽然开口道:“我真感谢我爸,他以前做过环保局长,早就和我说了,就算饿死,也绝对不能吃我们自己县生产的粮食、蔬菜和水果!”
我强忍着怒气,淡淡道:“别县的食品,也一样是被污染了的!”
她却抢白道:“谁告诉你,我们吃的是别县的食品了?”
海鸥不服气道:“就算你到省城买,也是一样的!”
她自豪道:“这你就老土了吧?告诉你,我们家吃的都是国外进口食品!不仅是食品,所有生活用品,能买到进口的,我们绝对不买国产!”
我和海鸥对望了一眼,同时闭了嘴。
玛莎拉蒂载着我们,很快飞离县城,驶入我们镇区。虽然,镇政府所在地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却竖起了一排排楼房,原先尘土飞扬的沙石路,也换成了水泥,比以前漂亮整洁多了。只是,原先本是一片空旷庄稼地的镇郊,庄稼早已经不见了,上面站着一些拿着标尺、绳子等物的人,似乎正在丈量着什么!
我惊讶极了:“这些人在干什么?”
海鸥脸上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我之前在电话里,不是和你说过‘两万亩良田计划’吗?这个地方,就准备为我们10个村的村民建房子,以后,我们都要搬到这里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