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着头皮说：“问题很多啊！”
他大吃一惊：“怎么可能？都有哪些问题？你说说！”
我咽了口口水，滔滔不绝道：“FAL进入厂区前，我们必须安排所有员工开个会，并进行一系列培训，告诉他们，允许说哪些话，禁止说哪些话；所有加班超时的员工，必须签订《加班切结书》，承诺他们是自愿要求加班的；未满16岁的童工、孕期妇女等，可以安排加班，但只准上夜班，不准上白班；污染严重的车间，一律贴上‘生产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还有......”
他脸上自信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愠怒地打断我的话：“你所说的，完全是做假！不，我绝不能这样做，这对FKS百余万员工不公平！”
我苦笑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见草拟一份接待议程。然后，你将两份同时发给总裁，看他如何表态？”
他却脖子一梗道：“不，你发你的，我发我的！”
我看着他坦诚而坚定的脸，犹豫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我很快按照自己的意思，写了一份接待议程，发到了总裁和康继业的邮箱。与此同时，康继业也将自己的接待议程发给了总裁和我。
第二天一早，我和康继业便守在各自的电脑前，不时刷新邮箱，静静等待着总裁的回复。
没想到，九点刚过，总裁竟然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和康继业不由一惊，赶忙站了起来！
望着总裁冷峻的脸，我心里一惊，他来这里做什么？一个普通的接待议程，回封电邮就可以了，完全不必亲自到来啊？难道是为了让我离开康继业？这个想法，让我十分不安。
但我还是连忙站起来，礼貌招呼道：“总裁好！”
康继业则焦急地问：“爸，你看到我们发的邮件了吗？”
总裁看了看他，又不易察觉地望了望我，轻声道：“我看了。”
我的心，立刻紧缩成了一团！
康继业催促道：“那我写得如何啊？”
总裁眉头一皱：“你语言组织能力不错。但是，我决定采取海燕写的那份！”
康继业显然很诧异：“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这次只是走过场吗？既然是走过场，我们又何必做假呢？”
总裁严肃地说：“是我轻视了！其实，FAL不是大陆政府考察团、不是美国驻华大使馆、不是媒体记者，更不是AP公司自己，而是AP公司委托的第三方，是一个国际性的劳动力权益组织，调查小组也全部是重量级的专家。所以，这次我们不能仅仅走过场。”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更重要的是，昨天夜里，我接到AP总裁电话，他让我今天即飞往美国，好好协商下一批AP新款订单问题，看看是否确定签约！”
我不由失声叫起来：“是否确定签约？什么意思？AP公司和FKS，长期以来，不一直都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吗？再说，我们厂的情况，AP公司早就调查过多次，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赚得盆满钵满呀......”说完最后一句，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言重了，连忙闭了嘴。
好在，总裁并没有意识到不妥，而是将眉头越发皱得紧了：“我原也像你想得一样。但是，我接到AP公司的电话后，就紧急联系了一下AP公司高层的一位朋友，他告诉我，前段时间，AP总裁和BDY的付志宝已经开始接触了。所以，我担心他们私里下已经达成某种协议。想以此次FAL的调查结果糟糕为借口，然后跳过我们，直接和BYD签约！所以，我们绝不能让FAL抓到任何把柄！”
我和康继业不由一惊，异口同声道：“BDY？”
总裁咬牙切齿道：“是的，BDY！近年来，BDY的付志宝，简直是小人得志，不但在业务上山寨我们，还总是在背后搞一些卑鄙勾当！比如，用下三滥手段挖走廖胜恩等一大批高管和中坚团队，逐渐蚕食FKS在各个领域的代工龙头市场份额，并且在多个领域和我叫板对阵，使我们蒙受了无数亿的损失，简直就是个贼人！说起来，都怪我！2005年，他来找我，希望FKS能帮他做电池壳。我就很热情地带他参观了FKS的工厂，没想到，他看到我们赚钱，就此起了歹意。很快就挖走了我的400多名干部，并偷走了上万份文件。第二年年初，我就觉察到不对劲了。所有FKS赚钱的产品，BDY在短时间内就能跟进，并且，他们的所有订单报价上，总和我们如影随形，每次都比我们低一些，使得我们吃尽了苦头，大订单不断流失。后来我才了解到，一旦FKS的新产品上市，他们就会迅速买回，让自己的工程师去‘解剖’，然后山寨，说他是贼人，简直都侮辱了贼人！”
康继业连忙安慰父亲：“爸，你放心吧。付志宝是靠做假电池起家的，BYD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模仿和抄袭史，名副其实的山寨老大，真正属于自己的技术并不多。再说了，他们对游戏规则的漠视，也将树敌更多。而你，一直做的是脚踏实地的代工企业，FKS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代工帝国国王。所以，无论是总裁人品、行业口碑还是公司实力，你们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FKS在与BDY交集的行业领域中，双方差距太大，只要公平竞争，BDY都绝对不是FKS的对手！”
听了这话，我心里颇不以为然，但又不好说出来。
总裁脸色却缓和了下来，沉思片刻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如果AP公司敢以FAL调查结果不理想为借口，从而达到和BDY签约目的的话，我也有话说！因为现在，BDY用价格优势和我们抢订单，同样一个方案，成本比我们要低20%。他们技术没我们先进，这些成本是怎样控制的呢？说到底，还不是靠压榨工人做到的！”
康继业眉头一皱：“照此说来，如果我们是血汗工厂的话，BDY岂不是血汗工厂中的血汗工厂了！”
总裁义愤填膺道：“当然！大家都是做代工企业的，谁不知道谁呢？”说到这里，忽然指着对面的窗户，自信满满道：“另外，BDY在模具等众多产业领域中，连FKS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论竞争力，他们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我也绝不会把窃取商业机密的贼人当成竞争对手！所以这次，如果AP公司舍弃FKS，转而和BDY签约，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我和康继业，不由对视一眼，面面眼觑！
康继业连忙道：“爸，我们绝不会输的！”
我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总裁似乎觉察到什么，目光探寻地望着我，不满地问：“怎么，海燕，你怀疑FKS的实力？”
我连忙摇头：“我从来不怀疑FKS的实力，但是、但是、但是......”
他愠怒道：“但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
我只好鼓足勇气道：“但是，他们有三点优势，却是我们不具备甚至欠缺的！”
康继业瞪了我一眼：“山寨企业而己，他们能有什么优势？”
总裁却沉思片刻，鼓励道：“海燕，你说！”
我吸了一口气，字斟句酌道：“第一，刚才总裁也说了，同样一个方案，BDY的价格比我们低20%。价格上的优势，让原本属于FKS的客户，纷纷转向他们。所以现在，他们是诺基亚、摩托罗拉、索尼、爱立信、松下等厂家的主要供应商，而另一些电子企业，也包括AP公司，似乎有意在扶持BDY，用来牵制我们，以巩固其在产业链上的定价权。”
康继业不屑道：“就这，谁不知道？还要你来说？”
我不禁犹豫了。
总裁却鼓励道：“ 海燕，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接着往下说！”
我装作没听到康继业的话，继续道：“第二，FKS和BDY虽然都是代工企业，但是我们是台资企业，他们却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企业，一旦相争，大陆政府一碗水肯定难以端平。前几年，总裁质疑BDY汽车质量有问题，政府相关工作人员不但没有以事实为依据，反而力挺其品牌，并认为总裁很没道理......”
我刚说到这里，康继业即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杨海燕，你以为你是谁，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爸！”
我赶紧闭了嘴，担忧地望着总裁。
总裁的脸色，阴冷得像要拧出水来，但还是一字一顿道：“海燕说得没错！在这点，付志宝确实比我有优势！他是市人大常委，对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的任免有重要的投票权，当地法院倾向于他，在大陆真是见怪不怪了。从这一点来看，FKS就完全落于被动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年前，我们虽然有足够的证据，但还是输了官司一样。因为就像进了赌城，对方一边跟我赌，一边自己做主，怎么能不输。所以以后打官司，我一定选择香港。否则，我宁愿直接认输！”说到这里，他忽然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那么，BDY的第三条优势呢？”
我看他脸色虽然不好，但眼光倒还算温和，便弱弱说：“可是，第三条，我不敢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