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有一天，我刚走进AP车间，张红梅就拦住我说：“杨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有时间吗？”
我爽快道：“有时间，你问吧。”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斯斯艾艾道：“据听说，FKS的营业增长逐年呈下滑趋势，利润也因为员工工资上涨而遭受挤压。在这种情况下，将有越来越多的人工流水线被改成智能化流水线。所以，公司不但即将停止招聘新员工，并且我们AP事业群，不，整个FKS，都要进行大裁员，是这样吗？”
我立刻安慰道：“你放心吧。以前总裁说过的，绝不会裁员的。”
她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好在，不几天，集团就以新总裁康继业的名义，发出了一份《有关大裁员的声明》，全文如下：
FKS科技集团在此澄清，有关本公司即将大裁员的报道是毫无根据的不实消息。FKS科技集团为维持企业正常运营及业务开展，仍会继续保持全球超过百万名的员工数量。
如同我们以往一再强调的，FKS科技集团在制造生产相关业务中，不断投资开拓自动化技术，利用机器人应用及其他创新制造技术，以便使集团能够专注于高附加值科技领域。
虽然随着自动化应用规模在集团运营中不断扩大，并从即日起，员工招募暂时停止招聘，但FKS科技集团目前并没有计划在现在及未来缩减员工数量！
可惜，这个所谓的声明，不但没有击破满天飞的谣言，反而因为“暂时停止招聘”，更加坐实了大裁员的消息。
拿到这份声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我站起身来，正准备向康继业问个究竟，没想到，电话铃却响了，刚一接通，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急急的：“海燕，你在哪里？”
我回道：“我在FB办公室，正要找你呢。”
他立刻道：“你坐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去找你！”
不一会儿，他就跑了过来，我刚想说话，他兴冲冲道：“海燕，我爸请了一个朋友吃饭，让我们作陪呢。这是他第一次带我们会客，你一定要表现得好点哦。”
我只好点了点头。
坐进车里，我终于问：“有关大裁员的传言，是不是真实的？”
他却故作神秘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闭了嘴。因为一心想着大裁员的事，所以根本就不关心，总裁的那个朋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走进酒店包厢一看，我立刻认出来，那个所谓的朋友，竟然是我在富步鞋厂认识的经济学家张无商！
我可不想自己在富步的所作所为被康氏父子知道！
所以，当总裁介绍道：“这是著名的经济学家张无商博士，这是我的儿子康继业和他女朋友杨海燕！”
我并没有丝毫遇见熟人的激动，反而像初次见面那样，礼貌道：“张博士好！”
张无商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竟然忘记了招呼！
总裁打趣道：“怎么，你们认识？”
我搞不清张无商有没有认出我，所以不好说认识，也不好说不认识。
康继业催促道：“我爸问你话呢。”
我只好支吾道：“哦，是吗？”
张无商却试探道：“你，是不是在东莞富步鞋厂做过？”
我头皮一麻：该来的，一定会来！
但也只能郁闷道：“是的！”
张无商立刻惊喜道：“哈哈，终于找到你了！上个月，我在香港看到王董，他还和我说，如果遇到你，一定要替他说一声对不起呢！”
康继业脸色不由一凛！
总裁却挑了挑眉毛，好象很感兴趣似的问：“你们真的认识？是怎么认识的？”
我只好字斟句酌道：“那个，王董是我以前的老板，我们去参加一场有关新《劳动合同法》的规避培训，主讲人正好是张博士。”
总裁和康继业，立刻来了兴趣！
这时，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但面对满桌佳肴，我却没有一点胃口！
张无商却兴致勃勃道：“海燕记得没错！说起来，王董这个人，也做得很不地道。2008年的时候，海燕进入富步做人事主管，刚好，富步接了NK的一批订单，却遭遇了金融风暴。为了那单生意不赔钱，王董就让海燕怂恿工人免费加班两个月，海燕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到了！但是，王董却打起了海燕的主意，海燕不从，王董就想让她做替罪羊，给了她五十万，让她支撑工厂继续生产，自己则借机全部转移外货物和海外资金。海燕为了工人能拿到工资，就鼓动工人罢工，结果，政府只好出面，全部发放了工人的工资！”
我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不由得浑身发热，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他一点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叙述完毕，又神补了一刀：“对了，海燕，我后来听赵新华说，你被供货商软禁在了宿舍，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我把床单撕成布条，结成绳索逃出来的！”
说完这话，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般，羞愧得浑身冒冷汗，完全不敢看总裁和康继业的脸！
没想到，康继业却骄傲道：“海燕，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却没想到，你不但聪明，还很勇敢！”
总裁也竖起了大拇指：“原来海燕还处理过如此复杂的劳资纠纷啊。那么以后，FKS的人事行政总经理一职。干脆也由你代劳好了！”
张无商连连颌首：“不错，不错，继业找了这么出色的一个女朋友，你们FKS这次的大批量裁员，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我不由一怔，茫然问：“大批量裁员？”
总裁点点头：“是啊。你知道，AP第N代手机和平板电脑，已经是智能流水线了。随着第N-1代手机和平板电脑逐渐下线，会产生大量剩余劳动力。并且，在不久的将来，FKS全部事业群，都将被智能流水线取代，最终成为一座真正的‘无人工厂’。所以，大裁员势在必行！”
我立刻激动起来：“可是，继业刚则发了一个声明，明确表示不会裁员的！并且当初，在实施FB方案时，你也承诺绝对不会裁掉任何一名员工的！”
总裁轻描淡写道：“此一时、彼一时！”
我还想说什么，张无商却打断我的话，笑眯眯道：“海燕，你当初在富步，可是站在王董那边的啊。所以现在，你更应该绝对站在总裁这边才对呀！”
我只感觉到气血上涌，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了！
好在，总裁连忙打着圆场：“海燕是个聪明人，她很快就会想通的。”然后望着张无商，话音一转道，“张博士，那你给我们分析一下，这次要想大批量裁员，应该怎么做最经济有效？”
张无商嘿嘿一笑道：“当年，民工荒甫一出现，你一边不顾外界舆论的压力，用大幅度加薪的办法留住员工，一边开始在X省成立自动化生产基地，以便消化人力成本。现在，Fksbot完全可以替代人工了，我就不相信你没有想出最经济有效的办法！”
我听了这话，差点儿懵了：原来所谓的大幅度加薪，只是为了暂时拖住员工，以便等待自动化的实现！
那么，之前总裁所承诺的绝对不裁员，是不是也想暂时拖住我，以便帮他实现自动化？
接下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目前来说，中国的低端劳动力市场依然没有被消耗怠尽，而自动化时代已经提前到来。特别是以劳动密集型著称的电子行业，一旦Fksbot开始大规模批量生产，将有无数的人工岗位被代替掉，肯定会造成无数的工人失业，进而引发社会动荡！
届时，无论是对深圳东莞，还是珠三角甚至于整个中国，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听了张无商的话，总裁沉吟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方法不是没有。我原本想严格按照新《劳法合同法》办事，可是让财务一算，仅仅AP事业群，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遣送费啊。照此下去，一百余万名工人全部被裁掉后，FKS就算不死，也得被剥掉一层皮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请教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把这么一大笔遣送费节省下来呢。”
张无商胸有成竹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变相裁员！”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张无商对我们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傲娇地耸耸肩，这才慢悠悠地说：“所谓变相裁员，就是直接降低员工工资，让其收入不足以维持生活，他们压力一大，很快就会自己辞职的！如此，你一分钱遣送费都不用出！”
我不由讥刺道：“如果再在离职手续上设置重重障碍，FKS连工资都可以节省下来呢！”
总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唯有苦笑了。
康继业却疑惑不解地问：“可是，张博士，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是每月1808元。虽然深圳消费水平不低，但这1808元，也足够一个成年人的生活费了呀。所以，他们完全可以不辞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