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电话刚一接听，就传来总裁的吼叫声：“是谁允许你带继业去那种破地方的？”
我不由一怔，立刻意识到，肯定是曹德军他们把刚才的一幕向总裁汇报了。
因为隔得太近，康继业当然也听到了，我正不知道如何回答之时，他一把抢过电话，沉声道：“不是她带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听了这话，总裁的声音简直是咆哮了：“你们在哪里？马上给我滚回来！”说完，便“啪”地挂了电话！
我有些惊惶失措：“总裁肯定很生气，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康继业却冷笑一声：“活该！”
“活该”两个字，我不知道他是说我、说总裁还是说自己！
只是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忐忑：夹在他们父子之间，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左右为难了！
当我跟在康继业身后，走进总裁办公室时，总裁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正不安地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着，看到我们，他立刻停住脚步，眼睛却看都不看我，厉声问儿子：“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那种破地方？”
康继业毫不示弱道：“这要问你自己！”
总裁怒道：“他妈的，关我什么事？”
康继业反驳道：“当然关你的事！你明明知道，劳务派遣黑幕重重，但为了推卸责任、控制成本，还偏偏引进这种用工机制！那些中介公司为了赚钱，就跑进甘肃、四川、贵州、云南等偏远山区，以高薪诱惑，把他们从各地买来甚至是直接拐骗出来，一批批运到各劳务市场，再从劳务市场，一车车发送到FKS！那些孩子在流水线上干最苦最累的活，拿的钱却远远少于正式工。并且，就算那点钱，也要被黑心工头和中介公司层层盘剥，拿到他们手里的，简直微乎其微！更可怕的是，黑心工头和中介公司为了最大限度压榨他们，不让他们住公司宿舍，不让他们吃公司食堂，而是租最破烂的民房，让他们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喝着烂菜叶子和霉变大米熬成的粥，男的稍有不顺从就要挨打，女的小小年纪就被强奸，他们中的一些人，看上去都不到十岁啊。”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哽咽起来。
总裁一看儿子这样，语气立刻就缓和了下来，连忙劝慰道：“继业，你别这样啊。爸爸不是生你的气，是因为听说你受到围攻，左手受伤流血，实在是太担心了！”
康继业擦了擦眼睛，这才道：“我只不过是左手受伤，你就这么担心。那些孩子，也是娘生爹养的。倘若他们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受那种罪，该有多痛苦啊！”
总裁不由一呆，自知理亏，但还是强辞夺理道：“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就算他们不进FKS，也一样会进别的公司，照样任人欺压呀！”
康继业一字一顿道：“不，你有办法的！”
总裁没好气道：“我当然有办法，那就是延期交货，把所有童工都裁掉！”
康继业眉头一皱：“裁掉有用吗？裁掉他们，他们要么被送到别的公司，大多数待遇还不如FKS；要么被遣送回老家，干更苦更重的活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可能命运更为悲惨！”
总裁又开始瞪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行你决定！”
康继业眼睛一亮，侃侃而谈道：“我决定就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第一，即便和劳务派遣公司或大中专院校合作，也仅给予他们一定的中介费，然后直接跟应聘者签合同；第二，十六岁以下的童工，因为现在的特殊情况下，可以使用，但岗前必须进行足够的安全培训，并聘请中小学教师，帮助他们补充完善九年制义务教育，但每天的上课和工作时间加起来，不得超过十小时；第三，无论何时何地，公司不得将他们置于危险、不安全或不健康的工作环境中！”
这些条件，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似乎有些苛刻了。我以为总裁肯定会一口回绝。没想到，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他，发现他不仅没有生气，听着听着，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来！
一时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康继业说完，总裁似乎意犹未尽地问：“完了？”
康继业摊摊手：“完了。”但随即，又梗着脖子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马上辞去AP总经理职务，绝不做这个接班人！”
没想到，总裁却掷地有声道：“不，我同意！”
康继业惊喜道：“你同意？”
总裁点点头：“是的！”望着儿子一脸疑惑，又补充道，“本来，我之前对自己执意要选你做接班人，还有些犹豫。但是通过这件事，我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不但品德高尚，还有责任感，最重要的是，你现在也有了工作意愿，即肯做事！”
康继业听到这么高度的评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多余。但这个时候，显然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没想到，总裁评价完儿子，又将视线转向我，大拇指一竖道：“海燕，你做得不错！”
我装作无辜道：“关我什么事啊？”
总裁哈哈大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继业刚来深圳，要不是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劳务派遣的黑幕，更不可能直捣人家老巢！”
我不禁愧然，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对不起，没想到康总会受伤！”
总裁却意味深长道：“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付出才有得到嘛。”但说到这里，还是正色道，“不过以后，若再遇到类似情况，你们一定不要贸然行事，应该多带些保安才是！”
我和康继业异口同声道：“是！”
回到总裁办公室，康继业一脸兴奋：“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以前一直认为我爸脾气暴躁、不近人情。现在才发现，他还是蛮通情达理的，我以后一定要向他多学习人生和管理经验！”
我不忍扫他的兴，敷衍道：“那是自然。接班人本来就是经验的传承！”
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却在反复考量，在FKS存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务派遣工，之前遭受到各方面诟病，我也曾向总裁提出过取消，但都被他拒绝了。现在，却因为康继业的提议而取消。可见，这个儿子，在他的心目中，是多么重要！
他在那间破烂的出租房中，含泪向童工们深深鞠的那个躬，让我强烈地意识到，康继业比其父更具仁慈之心，以后如果能够由他掌管FKS，应该是全体FKS人的福音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小小的激动！
更激动的是，当天下午，总裁办就签发了一份总裁令，内容竟然和康继业之前的提议一字不差！
和以往的总裁令不同的是，右下角的总裁签名，不仅有“康国雄”的名字，他的后面，赫然是“康继业”三个字！
这个总裁令刚一发布，整个FKS都为之沸腾起来！占全厂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劳务派遣工，简直是人人奔走相告！其中最兴奋的，当属那些童工们，从此以后，他们不仅摆脱了黑心工头的魔掌，吃住公司全包，还可以在FKS接受未完成的义务教育！
于是，康继业那天在出租屋内外所经历的一幕幕，经过童工们口口相传，很快形成了好多份不同版本的传奇。但无论是哪个版本，康继业在其中的形象，都非常高大、伟岸且英明神武！
当然， FKS杂志和FKS TV也没有闲着，他们或向当事人约稿，或直接采访当事人。于是，那天出租屋出现的童工们，都成了被约稿和采访的对象！
为免去“喧宾夺主”的嫌疑，我拒绝了在FKS TV中接受访谈，但是，还是起了个笔名，以《康继业总经理解救童工事件始末》为题，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的文章，将康继业的聪明、仁慈及富有担当，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立刻，这篇文章被FKS杂志放到了当期的头版头条位置，并且，FKS TV让其最当红的主持人，在黄金时间予以播出！文章一经刊播，这场宣传运动，再次掀起新一轮的高潮，不但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并且越演越烈！
康继业这颗新星，在FKS上空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 AP事业群总经理的职位，算是彻底坐牢靠了。其名气和人气，将另外的十二位事业群总经理们甩出了好几条街！
只是，后来者居上，那些资深的总经理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心计浅的，未免就多发几句牢骚，比如“靠山硬啊”、“投胎是个技术活”、“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什么的；城府深的，虽然不说话，但暗地里的嘲讽是免不了的！
就连看似淡定的程青河也坐不住了，有一次无意间遇到我，也似笑非笑道：“杨海燕，看不出哦，你很有两把刷子啊！”
